子米傳 第四十九章 血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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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說:“命運就是命運,根本就沒有誰改變誰的關係,它不過是一條生命的必然軌跡而已。”
“是,”剴賓不以為然:“但許多人拚了命想要走出一條讓自己滿意的軌跡,卻總是铩羽而歸。”
“可是你不得不承認還有很多人成功地改變了自己所謂的命運。”我說。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失敗者?”
我猶豫了一下,“不是,”我說:“你是個倒黴蛋。”
他扶著我的肩膀笑彎了腰,“原來如此。”
我想他這回真的該放下了。
當我把結果告訴小姨的時候,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隱蔽的失落,接著,又如釋重負地笑笑:“你看剴賓和你大姨長得多像,怎麼會是別人家的孩子?”
我點點頭,笑而不語。
這天中午,趁著大姨小姨出去購物,我推著輪椅,帶姨丈出去曬曬太陽。生平第一次接觸輪椅,比想象中要困難,尤其是椅子上坐的還是一個無法用語言表達感受的病人。你會在下電梯的時候擔心他會不會覺得難受,你要時刻注意別讓他的頭顱下垂,因為目前他還控製不好自己脖頸的肌肉。如果一直保持勻速的話,一米八的你很快就會覺得腰酸背痛。
記憶中,我很少和姨丈單獨呆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給他解解悶。從來隻有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我才會開口和他講話,比如見麵時晚輩對長輩天經地義的問候,比如被形式地問到學習成績的時候。我實在不習慣這樣一言不發的長時間相處。
不過凡事都會例外。印象中,唯一一次和姨丈單獨在一起是初中的一個暑假,受我父母的委托,他順路帶著我來到青海省避暑。在火車上,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變得神采奕奕,變得煥然一新。他跟個導遊似的不停地向我介紹一路的風景,告訴我這個口音是哪個地方的方言。仿佛這火車就是他久別的故鄉。經過一條清澈河流的時候,他竟然對我說:
“快看,黃河。”他舉起手,小臂末端奇異的肉球就橫在我麵前。
“是嗎?”我不置信:“為什麼一點也不黃?”
他拍一下我的頭,笑笑:“二十多年前,我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他若有所思:“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黃河也不一定是黃的。”他的眼神開始飄散。
我驚歎,這是二十多年的他。
在蘭州,我們特地下車,他請我吃拉麵,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拉麵館,二十多年前的老字號店,他仍記得這裏,並且記憶猶新。他說,這才是正宗的蘭州拉麵。我們吃得大汗淋漓,我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他仰著頭大笑。這是當年他婚後獨自一人來到西北打拚的戰果之一。
然而,一個人若是到了可以話當年的年紀,同樣也說明,他已經老了。
三十年前爆炸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魚雷碎片嵌進他的肉體,硝煙的味道混入他的血液,沒有什麼能比爆炸更適合點綴青春了。縱然如此,時間還是無情地奪走了這一切。
如今,那個曾經因為一意孤行而落得一隻殘臂的姨丈,那個默默無語地守候大姨的姨丈,那個二話不說對著情敵便是揮拳相向的姨丈,都已經不複存在了,包括他那不為人知的身世。
看吧,生活總愛這麼大刀闊斧地改變一個人。
我抬頭,頭頂是冬日裏永遠隔著一層寒霧的灰色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