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記得嗎？”我說：“您在蘭州請我吃過拉麵，回去之後，我就不再相信名為蘭州拉麵的拉麵館了，您知道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我被自己的話感動，我覺得我的姨丈現在就像是我的姨丈。
    我俯下身看他的臉，他還是沒有表情，但是眨了下眼睛。我會意地一笑。
    然後就看見剴賓向我們緩緩走了過來。
    草綠的襯托下，剴賓筆挺的西裝和姨丈藍白的病服一高一低，不免讓人驚歎，時過境遷，剴賓風華正茂，姨丈卻已年過半百。
    剴賓站在他麵前，他來向他告別，他卻依然目不斜視。
    “我來推吧。”說著剴賓接過我手中的輪椅。
    他緩緩地推著，仿佛是在回憶一路走過來的千山萬水。
    “你現在打不了我了，也罵不了我。”剴賓邊走邊說：“小時候我很納悶，你為什麼總是打我？你又不喝酒，我以為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因為大家都說我不是你親生的。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不光如此，我還是你情敵的兒子，難怪了。”他笑笑，“其實，現在我可以理解你了，換做別人，或許我早就死於非命了。奇怪吧，你恨了我這麼多年，打了我這麼多年，現在我卻在向你道謝。”
    非得等到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們才會靜下來攤開說話，可惜，姨丈已經說不出話了。或許他也有些家常話沒對剴賓說過，或許，他也同情剴賓不過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這時候，大姨和小姨和我們迎麵撞上。
    大姨看了剴賓一眼，然後將手中的購物袋遞給我。
    “走開，”大姨對剴賓說，接著就要奪剴賓手裏的把手。
    剴賓放開一隻手，但是另一隻手仍搭在上麵。“我又不會把他怎麼樣，你至於嗎？”
    我聽到姨丈嘴裏發出細微的渾濁的聲音。現在他的左邊是剴賓，右邊是大姨，恍惚間，我看到了天倫之樂的格局。可是剴賓和大姨卻是在對峙。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他們橫眉冷對的姨丈，變成了一個值得被爭搶的人。
    “把你的髒手挪開！”大姨的語氣不容置疑。，
    剴賓翻了個白眼，後退一步，把手抄在口袋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關心他了？以前被追著打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護著他。”
    大姨火冒三丈，過去要打剴賓，可是一轉身衣角勾住了輪椅。被這一帶，姨丈和他的輪椅就像個表演獨輪車的雜技演員一樣搖搖欲墜。
    我急忙扔下了手中的袋子，扶住了輪椅，將它放平。大姨尖叫一聲，蹲下來看姨丈有沒有受傷。
    “你媽的給我滾！”大姨朝著剴賓大罵。
    我的臉瞬間沉了下來，那種來自內心的厭惡又湧了上來，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彌漫著硫磺味道的元宵節，周圍人們嫌惡的目光，玻璃支離破碎的聲響，還有大姨撕心裂肺的嚎叫。以及年幼的我和小貞深深的恐懼。
    我握住大姨的肩膀，“剴賓今天是來告別的，他就要回福州了。我真是服了，你們難道就不能像一家人一樣好好說話嗎？”
    我第一次介入他們家的事情，我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