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我們再次推開房門的時候，大姨依舊坐在床邊，仿佛這一整天她都沒有離開過似的，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姨丈。床的另一邊是小姨，她在喂姨丈吃東西，像嬰兒吃的米粥一樣的粘稠液體被送到姨丈的嘴裏，然後又從他的嘴角順流出來，爬滿半個臉頰。但是姨丈的臉上並沒有絲毫尷尬的神情，仍舊是一副氣淡神閑的樣子。在米粥即將滑落到枕頭的時候，小姨用手帕及時地接住了，接著繼續托著勺子耐心地喂著。然而，姨丈渾濁的眼睛卻隻看向大姨，過了半天才翻滾一下喉嚨。
    “讓我來吧。”大姨伸手去要小姨手中的碗勺。
    “看看你那黑眼圈，”小姨往後一縮，躲過她的手：“快去酒店睡一覺。”
    “我睡不著，你就是讓我躺在哪兒我也閉不上眼睛。”大姨站起身，粗魯地將碗勺奪了過來，幾乎要打摔它們。
    小姨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接著，她看到剴賓一張冰冷的臉，鎖著眉頭又是一聲長歎。善良的小姨似乎並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場景，所以她謀了一份喂飯的差事使自己忙碌，現在她閑了下來，更加無所適從了。
    房間裏靜得壓抑，隻剩下勺子與瓷碗碰撞的聲音。叮叮當當，連綿不絕的聲音連成一條線，在皮膚上撕出一道道口子。小姨無法逃避這種壓抑，如同拘束地站在門口的我一樣，糾結於到底將雙手放在哪裏。
    剴賓終於說話了：“頭發你到底給不給？”
    “你就不關心一下你爸的病情嗎？”大姨目不轉睛地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了好不好，”剴賓像是聽到了個無厘頭的冷笑話一樣：“這不是還沒死嘛。”
    “說什麼呢！”小姨皺著眉頭大叫。
    剴賓看向小姨：“姑姑，如果可以證明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話，小貞就一定願意回來了。”
    “胡鬧！”小姨被觸到了敏感點，臉色變得煞白，震落的兩束頭發更讓她顯得蒼老。“小貞一定會回來的，”她說：“可是你做這樣的事有什麼意義？你媽她就是你媽，她養了你二十年，你不是她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孩子？”
    她從來沒這麼嚴厲地跟剴賓說過話，甚至連剴賓和小貞的過錯她都一直記在自己身上。
    若是平時我這麼說他，他一定會說自己是小姨帶大的，他一定會從容地從盒子裏抽出一支煙，沉浸在醉生夢死的煙霧裏。
    可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一言不發。
    大姨卻像不往常一樣破口大罵，她冷靜得異常。
    “看到那桌上的信封了嗎？”她放下勺子，伸手指向身後的一張床頭櫃似的小桌子，“你要的東西，拿去。”
    剴賓走過去，拿起桌上薄薄的信封。他拆開來看，裏麵是一小束頭發。在陽光下，我甚至看到了頭發根部白色的發囊。
    “謝謝。”剴賓拿著信封往外走。這時姨丈的眼睛看向剴賓的背影，或許，他同樣也很想知道結果。
    “這孩子。”小姨喃喃道。
    其實她心知肚明，剴賓早已不再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