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乎每一天，我都會去找小貞，陪她逛逛街，聊聊天。她大多時候都是笑盈盈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時候，她會突然之間潸然淚下，然後眼淚便再也止不住。這樣也好，讓眼淚把心裏的苦傾倒出來。
    剴賓似乎比小貞好很多，他總是向我詢問小貞的情況。
    “還是那樣，”我說：“她肯哭出來，哭出來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麼？”剴賓焦急的語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她總是在重複地說一些事。”
    這些天，我總是小心翼翼地附和著小貞說話，可是我發現，經常說著說著，就進入了一種循環。
    一回，她突發奇想，我倆爬到屋頂去。腳踩老房子的屋瓦，小鎮的景致於是盡收眼底。
    “二哥，”她驚呼：“好美呀！”
    “是啊，從沒在這麼高的地方看過這裏的風景。”
    那一聲驚呼似乎耗去了她所有的能量，於是她瞬間陷入了沉默，又抱住膝蓋，把下巴抵在上麵，看著遠處。她最近尤其喜歡這個動作。
    “二哥，其實你不用每天都來，”她說：“搞得我跟個病人似的。”
    “我很無聊啊，”我說：“你難道不覺得無聊嗎？”
    “可是聽聽你的語氣，簡直就是在和一個精神病人說話。”她笑，媚眼如絲。
    我揉揉她的長發，“你不是神經病就好，管我怎麼說話。”
    “我已經想開了，”她說：“我不是後悔，我也不再難過，我隻是需要時間。”
    “我知道。”
    然後，我們又都陷入沉默。接著，她像是蓄意般地再一次驚呼：“二哥，好美呀！”
    我笑笑，“是啊。”
    剛開始，我不注意，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她似乎總會在對話的最後重複開頭的一兩句話，就像是文章裏頭生硬的首尾呼應。聽多了，會忽然覺得驚悚。
    可是，還來不及我向小姨姨丈稟報這一情況，小貞就失蹤了。
    那天夜裏十一點多，小貞並不在家，並且手機關著機。小姨姨丈給我打電話，以為小貞跟我在外麵，可是我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她。於是我打給剴賓，但是剴賓也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和姨丈找了一夜，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可是仍不見小貞蹤影。
    我們原以為小貞又一個人回福州找剴賓去了，可是三天過去，剴賓並沒有等到她。
    小姨整日以淚洗麵。向警察描述小貞的細節以便尋找的時候，姨丈聲音顫抖，語無倫次，隻好由我代替。剴賓回到家，動員所有認識的人，在網上和報紙上發布尋人啟事。
    就這樣，在混亂不堪的一周之後，還是音訊全無。
    我們甚至做了最壞的設想。
    直到一天早晨，我收到小貞的電子郵件：
    “二哥，你們不要再找我了，叫我爸媽別擔心，我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讀了好幾遍，然後再也克製不住淚水。我一邊哭一邊給小姨姨丈打電話，接著又打給剴賓。
    陽光灑在我光著的腳上，我突然想起那天和小貞坐在褐色屋頂上，她呆看著日出，說道：
    “原來，在我們家，太陽每天不是從地平線升起的。”
    我疑惑地望著她在朝陽下的側臉：“哦？”
    “明明是從山上升起的。”
    “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她說：“我們少了幾分鍾的光明。”
    當時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