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這是我、剴賓還有小貞三個人的討論，不說是小貞一個的獨斷，最終，聚會的日子被定在三天後的周一。協商過程堪比辯論大賽，唾沫橫飛，公婆有理，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們是在就沿海地區地震多發原因進行了一次激烈分析。小貞叉著腰，細長的食指在我和剴賓之間不停地切換，仿佛那是一管擁有生殺大權的槍筒，可以威脅到我們似的。“不行，就得三天後，三天後是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小貞義正言辭，“開門做生意，怎麼能不選個好日子？三天後，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就這樣，在這番看似激烈卻毫無意義的辯論之後，我們又在小貞的指揮之下購置各種可有可無的材料。
    就像現在，麵前賣菜的阿姨不情不願地包著一卷大白菜，臉都快給氣綠了。她看著小貞如同仇人見麵，“這小姑娘，真能殺價啊。”
    “多謝阿姨誇獎。”小貞尖著聲音，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將無恥進行到底。
    我和剴賓四處觀望，裝作不認識眼前這個斤斤計較的，連賣菜阿姨都不放過的女人。
    “小貞，”我說，“人家不過是個辛辛苦苦的賣菜阿姨，一把年紀了，多不容易啊。”
    她嗤之以鼻，“在這方麵，你倆都太嫩了，剛開始我也是這種思想，看著臉上布滿皺紋的老太太，哎呦喂，心裏充滿同情，絕不討價還價，可是，次數多了，你就會發現，她們根本就是在利用我們的同情心，同樣的菜，這邊一斤兩塊錢，到了其他人那裏，可能才不到一塊錢。”
    她今天格外高興，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到底是花剴賓的錢不心疼，女人都是天生購物狂，嗯，除了思齊。
    她依然在給我們普及砍價知識：
    “還有啊，她們用的那個秤呐，內藏玄機……”
    “好了好了，”剴賓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請您全權操辦，我和子米絕不再插手。”
    “當然不用你們插手，”小貞笑裏藏刀，露出一雙虎牙，“你們負責拎東西。”說著，把一袋菜塞進了剴賓懷裏。
    “你將來絕對嫁不出去，”我調侃道。
    她沒有回複我，大步邁進了超市。
    “小姐，您到底是買還是不買？”剛剛還麵帶微笑熱情推薦的年輕售貨員，這會兒已經招架不住了，她冷笑了一下，甕聲甕氣地說，“您要是真在杯子上留下了牙印，您照樣得買回去，再說了，給其他客人看到，誰還敢買我們的杯子。”“您”字被故意拉長，就像舊社會一身怨氣的姨太太和正室過招，話中有話，一句三歎。
    但是小貞仍在不依不饒地啃著一個圓形玻璃杯，她回過頭，輕描淡寫地拋下了一句話，“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售貨員忍無可忍，鐵青著一張臉走了。小貞依然像隻鬆鼠一樣小心翼翼地繞著圈啃著杯沿，她抬起頭，一臉無辜的樣子，說道，“有些杯子質量特差，一咬一個牙印。”
    “你呀，”剴賓寵溺的摸了摸小貞的頭。
    我的心裏一震。
    耗資巨大的購物活動從早上進行到傍晚，在小貞同誌無厘頭的指揮購買之下，我們手中的購物袋裏塞滿了各式各樣莫名其妙的商品。當然，絕大多數的東西，不論我怎麼想，都和“聚會”這個詞掛不上鉤。比如說，這個貌似是插排的不明塑料製品！
    我問小貞，“這個，長得和插排很像的東西是什麼？”
    “就是插排啊。”她白了我一眼。
    “買插排幹嘛用？”
    “你不覺得它的樣子很可愛嗎？”
    “這就是你買下它的原因？”
    “你笨啊，到時候有六個人，大家的手機沒準都要充電。大哥那裏排除電腦音箱，隻剩下兩個插孔。”
    “你想得可真周到。”��
    “承讓了”她笑麵如花。
    “可是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我說，“我家閑置的插排連起來可繞地球兩圈。”
    “二哥，”她哭笑不得，但仍據理力爭，“你自己不早說。”
    “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往籃子裏扔了一個插排，再說了，誰能一眼看出這玩意兒是個插排？”
    剴賓在一旁笑得快站不穩了。
    就這樣，我們打打鬧鬧地去往瀕臨倒閉的“暗香”。其實，這條大街，承載著我們三個的童年記憶，雖然，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翻新，它早已麵目全非。但是，走在這條既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看著這熟悉的十字路口，還是可以牽動往日的記憶。
    大約十年前，這裏還沒有眼花繚亂的巨型廣告，隻有印象中孤零零並排著的兩根灰色電線杆。在電線杆下，總會有個卷著麥芽糖的，笑嗬嗬的小老頭，記憶中，他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永遠推著他那輛滿載麥芽糖罐子的小車，等待著像小雞似的嘰嘰喳喳的小朋友們來購買。他會高高舉起手中的一支麥芽糖，用他那嘶啞而溫暖的聲音，對腳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孩子說道，“不要急，不要急，一毛錢兩支。”
    剴賓手裏攥著外婆給的五毛錢，帶著我和小貞，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向小老頭飛奔而去。那時候，馬路上的車不會像現在這樣熙熙攘攘，我們總能很輕易地來到攤子前，望著小老頭輕巧地抽出一支細棍，一隻手上下翻騰，如同變魔術一般，三兩下便卷起了一大團均勻圓潤的麥芽糖。小貞總是在一旁拍著手，歡欣鼓舞，仿佛我們不是為了吃糖，而是專門來看小老頭變魔術的。
    日子嘩啦啦地流走，小朋友們即天真又理所當然地認為，小老頭會一直在推車後麵售賣麥芽糖。可是，有一天，十字路口圍了很多人，警車鳴笛聲響徹整條大街，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小老頭。據說，是場車禍。當時，一個小朋友向攤子跑來，眼看一輛拖拉機就要撞上他了，小老頭見狀丟下手中的麥芽糖衝了過去。其實，即便他衝過去了，年老體邁，未必能救走那個小孩兒，其實，司機已經看見了那個小朋友，並且，及時踩了刹車。但是，下意識的，小老頭告訴自己，必須衝過去。於是，就在他雙腳發力邁出第一步的瞬間，心髒處一陣劇烈緊縮的疼痛奪走了他的生命。
    巍然屹立的電線杆下仍會出沒著擺滿各色小吃的推車，隻是，再也不見麥芽糖小老頭。
    我親愛的小老頭，你的靈魂還在那兒徘徊嗎？如果你在天有靈的話，今天晚上你就應該阻止我往回走，阻止我看到接下來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