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米傳 第八章 命中注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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剴賓坐在櫃台後的高腳椅上,當他購入這三張高腳椅的時候,小貞捧著一杯茶,坐在上麵轉圈子,她說:“哥,這就像是開酒吧。”剴賓笑了笑,仿佛是在說“我還以為我開的就是酒吧呢。”
他手裏夾著一支煙,我越來越頻繁地見到他抽煙,不管是麵對麵還是電話中,似乎他的語言需要靠煙霧作為媒介,所以說話前總要抽根煙,好讓周圍都散發著煙草味。我問:“什麼事電話裏不能說?”
“沒什麼,”他幫我沏了杯茶,“無聊,店裏一個顧客也沒有,連個鬼都看不到,所以找你過來聊聊天。”
他總是這樣,有什麼事從來不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非要跟搞外交似的,拐彎抹角。“當然不會有顧客,”我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天氣這麼熱,人們都喝冰水去了,誰有那閑工夫泡了茶,再等它變成涼茶。再說了,我沒聽說過鬼也喝茶的。”
“你能不能稍微分清一下我說話的重點,”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隻是想說,我相當地無聊。”
“我又沒偏題,”我笑道,“我隻是分析了一下你之所以無聊的原因所在。”
“天呐,”他眯著眼吸了口煙,接下來的話隨著煙霧一起吐出來,“理科生是不是都像你這麼講話?”
“我是工科的,”我糾正他。
“有區別嗎?”他說,“我以為隻有文科和理科,怎麼又冒出個工科。”
“這麼和你說吧,如果把理科生比作地主的話,那麼讀工科的就是守著地主租給你的那塊地,下地幹活的,我們不過是技術工人而已,說到底,還是個工人。”
“別這麼貶低自己,好歹比無業遊民強,我現在就覺得自己像個無業遊民。”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如果無業遊民能掙跟你一樣多的錢,那全中國都是無業遊民了。”
他笑了,眼裏閃著驕傲的光芒。這是他應得的,許多人到了他這個年紀,還是一無所有,甚至仍向家裏伸手要錢。剴賓雖然和大姨姨丈的關係很僵,但是他曾對我說,“我每月都往他們卡裏打錢,我不欠他們的,”說這話的時候他冷笑了一下,夾雜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哼”字,他說,“真希望他們兩個趕緊把對方弄死,分期付款實在是太麻煩了。”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會拍一下他的肩膀,說道,“別這麼說,畢竟他們是你父母。”但是來來回回,我也隻會說這麼一句話,我實在想不到其他話來替大姨姨丈辯駁。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說,“咱們這兒平常根本沒什麼人關顧,隻有到了年底,各色做生意的人從外地回來了,才會買幾包茶葉,以備有客來的時候充充臉麵,其實,我完全可以考慮隻在正月和臘月開門,剩下的十個月幹別的。”
他的臉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照亮了,但是,隻持續了一秒鍾便瞬間黯淡了下來,“子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早已直呼對方其名,他不再叫我“弟”,而我也不再喊他“哥”了,他說,“我打算關了這家店,應該會在福州再開一家。”
“為什麼?”
“我不想在這兒繼續開了。”
“為什麼?”
“你能不能換個詞,我又不是《十萬個為什麼》。”他似乎是要說一件要緊的事,於是,我發自內心的問號就被他看作是無理取鬧。他在煙灰缸邊沿磕掉一截煙灰,看起來有點心煩意亂,“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事,整天讓人看笑話,名聲不好,多少影響了我的生意。”
“可是,據我所知,你賺的不少了。”
“而且,”他仿佛並沒有聽見我剛才那句話,接著說,“小貞一個女孩子,隻身在福州上學,我去了多少有個照應。”
“剴賓,”我嘲諷他,“你能不能別跟我奶奶似的,擔心這兒擔心那兒的,好像你一不留意,世界就會變成火葬場,我跟小貞就會身首異處一樣。小貞她也是個成年人了,她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再說了,她完全可以找個男朋友,互相照顧,你過去之後,除了變成大燈泡之外毫無任何意義。”
一下說了這麼多話,我有點兒口渴,於是我端起剴賓之前沏的那杯茶,像喝白開水一樣一飲而盡,喝完的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褻瀆了“品茶”這個雅致的名詞。而此刻,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剴賓麵如死灰,不知道跟我像喝水一樣喝茶有沒有關係。
“我和你直說了吧,”他微偏著頭,一臉不耐煩的神情,“我就是不想聽到有人在背後議論我,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地方的人,嘴巴那麼長,自己家的事情不知道被人在暗地裏偷笑多少回了,還恬不知恥,多管閑事,是不是親生的和他們有什麼關係?最可恨的是,我明明知道這些,見到他們還得擺出一張假惺惺的笑臉。”他越說越激烈,甚至站了起來,滿臉通紅,“所以,我不想在這兒繼續做下去了,我不想再惡心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惡心指的是大姨姨丈,還是長嘴閑人,但是我很少見到他這麼失控過。於是我就知道了,我們即將失去“暗香”,我們的假日專屬KTV不久就要關門大吉了。
“對不起,”我小心翼翼地說著,仿佛他隨時都會被引爆似的。我說,“我不知道……”
“和你有什麼關係,”他重新坐了下來,“這就是我的命。”他吸完最後一口煙,歎了口氣,暗滅了煙蒂,接著說,“現在說正事,雖然我對這個地方的人恨之入骨,但是這家店是我苦心經營的,對它我還是有感情的,我想,咱仨兒來個聚會,就當做是和‘暗香’的告別會。”
“和小貞說了嗎?”
“說了。”
“我可以多帶三個同學嗎?”我突然想到方齊他們。
他的神情緩和多了,他想了想,說道,“可以。”
那好吧,既然告別在所難免,就讓它熱熱鬧鬧的。咱們中國人不都這樣,紅白喜事都得敲敲打打,鬧出點兒動靜,折騰到最後,精疲力竭,沒力氣歡樂,也沒力氣哀傷。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中庸吧,其實,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