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我當時甚至恨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可是慢慢長大，然後成長到終於可以步入社會的年紀後我才意識到，你一直都在我心裏沒有離開過。是我的心，太狹隘了。”
    我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小維也沒再說什麼，那艘比遲鈍的老蝸牛快不到哪兒去的貨船從我們腳下的大橋開過去，深沉的夜帶來的涼風，撩起了我的頭發和小維單薄的襯衫。
    “小維，江爸爸他……送了一套房子給我……你可不可以搬來和我一起住？”我小心翼翼地推敲著措辭，他是個要強的人，或許不會答應。
    “像我這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恐怕沒有資格跟你住在一起吧。”
    小維看著夜色中靜靜流淌的河水，深深的悲傷印在他的瞳孔裏。
    “你胡說些什麼啊？什麼叫沒有資格？”我沒想到過他會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雖然好聽，但是卻很傷心。
    “你忘了在孤兒院時你隻要一有蛋糕就一定會分給我一半，每次我被年紀大的小孩欺負你就跟他們打架，鼻青臉腫不說還要被劉阿姨罰站。我們兩個之間沒有利益的高低貴賤，在我的眼裏，你是親人，你是我唯一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不想……”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手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擁進懷裏。
    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我也一樣，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可是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施舍。
    我推開他，淚眼婆娑地揪住了他的衣領，朝他大聲地吼：“你怎麼還不明白？這不是施舍！”
    他握著我的手，我也鬆開了他的衣領。我聽見他在輕輕地歎氣。
    “小蘇，你不懂。你不懂我的自尊心。因為我活得貧窮，活得卑賤，如同螻蟻一樣，所以我才更要自食其力活得堅強，這樣才不會被別人瞧不起。”
    我抹了一把淚，幹脆在大橋上坐了下來：“我不懂，對，我不懂你的自尊心。可是我知道被人嘲笑的滋味！”
    小維很驚訝，也跟我似的坐在了大橋上。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江家領走嗎？因為江爸爸想因為這一善舉換來更多的財路，所以在江家我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有一次，我大哥請我跟他們在一個餐桌上吃飯，因為那一句話，就被爸爸打了一頓。這不亞於在大庭廣眾麵前扇我的耳光。這一次他們的好心，一定又是什麼利益驅使的。所以，答應我的要求，好不好？我隻有你。”
    我看著他。
    沉默的小維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你可以每月付給我房租，住過來好嗎？不要讓我一個人，好嗎？”我做出了妥協。
    “我們都先冷靜一下。”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好不好？”
    “好。我會搬過去。”他苦笑了兩聲。挨在我的身旁坐下來。
    穆肅的風經過安靜的兩顆心，剩下不老的光陰唏噓著滄海桑田的變化。
    有稀稀疏疏的人從橋上快步走過，他們不屑我們的相互依偎，我們也不屑某些人的憐憫。
    昏昏欲睡的我被小維拍醒，我問他有事嗎。
    他開心地說：“我騎車載你繞這個城市轉一圈怎麼樣？”
    “好啊！可是我餓了，我想吃些東西。”我坐上他的車後座，順手摟著他的腰。
    “不行。晚上吃飯會長胖的，再過幾個小時就五點了，我請你吃早餐。”
    他扭過頭來，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朦朦朧朧的月色把他的臉繪成了明暗不同的兩麵。
    “不行不行，我都快餓死了！我就要吃！”我衝他撒嬌，像極了小時候的模樣。
    “那好吧，你想吃什麼？”
    “餅幹。”我毫不猶豫地說。
    “我看你不是餓，是嘴饞。”他一發力，自行車就有些快樂地唱著歌，載著我們兩個路過大大小小熟悉的店鋪和樓房。我突然想起了汪峰的歌。
    感受風感受存在感受夢的氣息
    感受這蒼茫歲月裏兩顆孤獨的心
    就像我們都未曾見過的
    那串加德滿都的風鈴
    它不在這裏無處可尋
    可它在我們心底揮之不去……
    “謝謝。”我突然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
    他沒有回答，我卻看見他的眼睛像河水一樣泛著乳白色的月光，如同情人的眼淚……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的一條細小縫隙，啊，眼睛又幹又澀還有些疼。我趕緊強迫自己打了幾個嗬欠，用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淚水濕潤了一下眼球，我特麼純屬是在找刺激啊！
    “唉？鬼域？我怎麼在家？”
    我現在正躺在沙發上，鞋子脫了，身上蓋了一層夏涼被，鬼域雙手環胸坐在沙發前鋪了毛毯的地板上，糾結了一張臭臉看著我。
    這跟我腦袋裏的最後一幕有些不符合啊。
    我記得小維騎著他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載著我逛了這城市一圈後，幫我買了一包奧利奧，又帶我去了淚河公園看星星。我還給他講了淚河的傳說，之後的故事，就卡帶了……
    “讓我來告訴你。”他沒好氣地說。
    鬼域從我看見他開始就一直臭著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來推銷的。
    “我吃完飯後就坐在你躺的這個地方等你回來，我一直等到你三點半。三點半的時候，你那個小維抱著睡慘了的你回來了，我一看他的樣子就覺得他不是好人！”他怒氣衝衝地對我說。
    第一次見鬼域牛氣衝天的樣子，他穿的衣服和他的頭發都在盈盈浮動，像是有風從地板下吹上來。盡管這房間裏根本就沒有風。
    “你怎麼這麼多話？”我起身去廚房拿了一袋麵包片和花生醬，也像他一樣幹脆坐到地板上。
    “我……你帶回來的記憶呢？”他突然話鋒一轉。
    “哎呀！”我趕緊將麵包片叼進嘴裏伸出兩隻手來看，還好，它還在我手上。
    “虧你沒丟掉。”
    鬼域白了我一眼，解開纏繞在我小指上一閃一閃泛著天藍色的光的細線，像是一盞將壞不壞的霓虹燈。接著，白龍送我的那顆珠子從我身體裏浮了出來。
    鬼域一笑：“這也是一個任務呦。這些東西我先幫你保管，以後有用的話我再還給你。”
    我點點頭，舔了舔指尖上的花生醬。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莫名其妙闖入我生活的非人類，我會這麼信任他。
    他伸開左手，手掌上出現了一朵沒有花瓣的殘花，隻有綠色的花柄和花萼。他閉上眼睛念了一大串我聽不懂的咒語，那段記憶和珠子就各自變成了一個彩色的光球。
    他最後又道：“赤橙黃綠藍靛紫，綠色，歸位。”
    之後，那朵沒有花瓣的花就多了一片散發著瑩瑩綠光的花瓣。
    “這是什麼花？”我好奇地問。
    “是依米花。”鬼域的臉上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依米花有七片不同顏色的花瓣，就像是彩虹一樣。”
    “哦。”我恍然大悟。
    “我收集七種花瓣是為了你的某些目的，就像是網遊裏做任務一樣。鬼域，我都收集完了後，會不會任務難度加倍或者我變得更加強大？”我的思維掉進了坑裏，沾了滿身的肮髒泥巴。
    “什麼？你都說了些什麼東西啊？什麼什麼遊？”鬼域一臉不解。
    我很清楚頭頂上的風是因為尷尬的烏鴉飛過，留下幾聲“啊啊”和漆黑如墨的羽毛。
    他比我老了九百多歲，我跟他之前有無數條縱橫交錯的代溝。不，也許我們之間隔的不是代溝，是太平洋！
    “你就跟我說，我收集完了後會發生什麼吧。”我聳肩，做出了妥協。
    “結束，或者是開始。”
    鬼域的表情突然變得沉重，他看著蒼白吊頂上的日光燈。
    我嗅到了憂鬱的深沉。
    牆上的老式掛表突然彈出了一隻鸚鵡，不停地用尖銳的聲音喊“十點了，十點了”，仿佛還能聽見生鏽的齒輪互相摩擦掉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