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次再來了。
    大早上給侄女發過去西多士外帶麵包邊沙拉的照片，老秦挑挑嘴角準備笑，店門又被推開，一陣冷風讓他把笑哆嗦回去。
    昨天那位年輕人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取下套在腦袋上的兜帽，還抖抖水。
    老秦思索著要不要挑個眉毛表達目前的心情，年輕人走到櫃台前，就昨天的老位置，坐下。兩手疊在櫃台上就像坐好的小學生，他笑眯眯看著老秦，把老秦看得頭皮發麻。
    ……幾個意思？
    很快老秦就知道他幾個意思。年輕人笑眯眯看著老秦，因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所以這是個仰視。
    “麵！”他說得特別清脆洪亮。
    老秦覺得特別像前段時間推開後門就能看見的，那條搖尾巴汪汪汪討食的大金毛。
    烹飪過程一如既往順當流利，操作鍋勺菜刀的人一如既往心如止水，隻是麵端上來時還外帶一杯涼白開。
    “沒煮茶。”老秦硬生生地說，壓根就忘卻了麵前這位連誇他麵條好吃都得找半天詞的先生能不能聽懂他的話。
    年輕人依舊帶著那臉陽光燦爛的茫然，他看看老秦看看水，眼睛裏簡直能看見星星了。
    今天就是點毛毛雨，隻有些愛美的女生在打傘。七點十分左右店門被推開，一個妹子風風火火衝進來，五塊錢甩下就又衝出去。等妹子拎著一袋炒粉一袋油條回來，老秦已經把打包好的湯麵放櫃台上，塑料袋耳朵綁著兩雙筷子。妹子衝進來拎著麵走了，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鍾。
    此後半小時內有不少這樣的學生，甩下錢就跑出去，過會回來取麵。有些幹脆就是還沒到老秦就已經做好麵條，放在貼著序號的碗裏擺櫃台上，過一會就有人進來開錢取麵。
    快吃飽時年輕人注意到有個妹子扭著進來，提著麵走人也不開錢。見老秦不說話，他也就低下頭默默舔盤子。
    七點五十就沒幾個人，老秦收拾好灶台正在擦手，年輕人抹抹嘴數出八塊錢放桌上。
    老秦以為這就沒有然後了，誰知年輕人做賊似的左右看看，然後悄悄湊上來，衝老秦露出個笑。
    “亮！”他指著自己說。
    老秦感覺特別像那金毛吃飽時喊的“汪”。
    “嗯，阿亮。”老秦點點頭，又垂下眼去擺菜刀。
    他以為這應該沒有然後了，誰知年輕人又湊過來一點，滿臉沒被表揚的委屈。
    “你，名字。”
    嗯，這仨字說得挺順溜。
    老秦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後抬手指指菜單上“老秦家雜醬幹拌麵”的“秦”字。
    “秦。”他說。
    之後年輕人走得特別心滿意足，門都打開邁出一條腿了，還不忘回頭衝老秦招手。
    “再見，秦！”
    再見，阿旺……呃，阿亮。
    老秦默默點了一根煙。
    一個人開店的憂傷就在他根本走不開。哪怕店外的麻雀都能飛進店裏找食了，老秦也不能隨便離開。萬一來了生意咋辦？別說打烊到中午再開，錯過一個人就是五塊啊。
    看老秦那張臉永遠都是處事不驚巋然不動的八點一刻，其實他心裏對毛爺爺還是存有一定熱忱的。
    八點半附近上班族出門，老秦接到幾個預訂短信，掐著時間把麵做好，西裝革履的男男女女就推門進來取麵。和急吼吼的學生一樣，甩錢拿麵走。
    九點半到十點是住家戶時間，店裏開始有人氣了。
    首先進來的是樓上那個外套曬到長毛的女子。一碗雞絲麵點上就開始給老秦說“天氣不好連狗狗都不理我了”。
    狗不理你不是天氣不好，是因為你長得越發像包子那樣白淨。
    老秦看著姑娘的大白臉大白胳膊想，然後回：“是不是發情了？”
    “好像是誒！前段時間搬進來個小帥哥，家裏也養狗，特別帥一大隻！”然後妹子就沉浸在新搬進來的小帥哥家的金毛中。
    再過一會是鄰家隔壁家賣米粉的小哥。小哥本人是北方人，因為取了個黔南老婆，於是隨老婆賣米粉，骨子裏對麵食的熱愛在老秦在此地駐紮之後就轉到了老秦家的手拉麵條上。
    小哥看上去一點都不小，人高馬大看著凶悍，道上的皮癢也不敢找他嘚嘚。但他人很好，也很豪爽，喝高一笑整條大排檔都能聽見笑聲，不過被老婆掃一巴掌就老實了，妻管嚴倒也甜蜜。
    老秦收他麵簽照樣是五塊，但是碗裏的麵條總是多那麼一筷子。小哥察覺了硬要多加錢，老秦就垂下頭說“一樣的麵條拉細了點看上去就多”，於是小哥就這樣被他忽悠過去。其實如果是在北方賣米粉，遇見南方人，特別是貴州的，老秦覺得燙米粉的時候他也會多下那麼些。
    再之後就是些老頭老太太，來的時候三兩紮堆，各自說各自的，也不跟老秦多話，所以老秦對他們了解不多，但總歸是熟客，態度自然不至於太冷淡。
    十點第一撥學生下課，米粉店永遠是人滿為患的，而這個手拉麵店，來的總是些熱愛麵食的北方學生，生意不多不少。
    十二點放學時間，平常照舊是那樣不多不少的人吊著，不過今天是例外。來了不少妹子漢子，還有些外國友人，都臉生，應該平時連這條街都不過的。
    姑娘小夥子們進門就要八塊麵，喜滋滋一副嚐鮮樣子。切西紅柿時老秦想該不是那阿旺……阿亮搗的幺蛾子吧？應該不至於，就吃兩回麵條何必宣傳。
    老秦很快就釋然，手下動作加快很多。
    廚房最大的鍋也就隻能駕馭四勺肉哨，兩勺一碟麵，還得拉麵煮麵。最後一碟端出來時已經有人吃飽了，老秦覺得特別對不起最後得到麵條的那位異國紳士，於是給多加了點花生。
    這頓麵那些人應該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沒人摔筷子也沒人有剩飯。付賬的是一個男生，開錢時對麵進行了表揚，最後一句“葉老師說得沒錯”讓老秦有點蒙。
    怎麼來的食客裏有這學校的老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