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三月
    停單車的時候雨還下得十分灑脫。
    老秦夾著傘點了根煙，看一眼那輛老鳳凰鎖得還算可以，然後左手跨菜兜右手打雨傘——侄女玩Cosplay時放他店裏沒拿走的油紙傘，大紅色——慢悠悠往後門走。
    大西南的天氣就是那麼作死，打從侄女一月底飛去西北之後，這邊就一直在下雨，中雨陣雨毛毛雨，下得老秦的心跟樓上那數學女老師家陽台上的外套一樣長了毛。
    什麼時候給侄女去個電話吧，老秦想，好好訴說一下這苦逼的天氣。他琢磨著，掏出鑰匙打開後門。
    撲鼻而來檀香的古樸厚重，老秦把煙掐滅，換鞋進屋。
    當初盤店的時候就是看後門進來右拐就有個不大不小的隔間，弄個書桌弄張床都還有走動的餘地，如今隔間成了老秦的窩。為了不讓高中宿舍時那股男子漢的氣息過分濃厚，他還特意每天點點線香。
    唯一的悲劇在於，檀香的味道總讓斜對門三樓拜佛的阿姨以為他是佛友，對著說了一年阿彌陀佛。
    後門進，直走左拐是廚房兼櫃台，熟客都在櫃台坐，點麵聊天吃飽嘮嗑。生客一般不會在店裏坐多久，因為都是學生，急匆匆喊下麵，拎著一塑料袋幹拌又急匆匆走。偶爾忘了給錢，老秦也不說話，反正學校和宿舍樓都離這不遠，橫豎也要見到的。
    這些天老是下雨，據說校內很多院係都暫停點操，本來就客流量稀拉，如今更是門可羅雀，不過這倒讓老秦可以安安心心趕個五點半到六點半的早市。
    麵館要的菜是從菜販子那兒定，老秦去早市買的是自己的夥食，白菜蓮藕西蘭花，吐司火腿芝士片。
    其實他今天就想吃個白菜蓮藕湯、清炒西蘭花，買麵包這種高大上的食材是有原因的。前段時間侄女說最近在校食堂做兼職，食堂早餐賣的西多士，沒切麵包邊沒包芝士片，兩塊錢賣得侄女特想把那一筐麵包全回爐重造。
    老秦把炸毛丫頭安慰一遍，然後就起了做一盤西多士拍照給侄女解饞的念頭，接著他就認真地執行了，在這個下毛毛細雨又沒什麼客人的早上。
    當老秦的工作進行到把成品沿對角線對半切時，店門被人推開，一陣冷風竄得老秦忍不住打哆嗦。
    他抬頭掃了一眼，又低頭繼續弄他的西多士。
    當腳步聲臨近，老秦可以聽見喘氣聲時，他抬起頭，把一隻碟子端到櫃台上。碟子裏是炸得金黃、某些地方有些小糊邊，對半切口可以看見紅色火腿和溢出的芝士的兩塊等邊三角西多士。
    “趕時間的話就吃這個墊肚子好了，”老秦說，然後指指旁邊的茶水罐：“裏麵是熱茶，先吃東西再喝茶。覺得不飽就去別家買點吃的，麵條我怕你等不到。”
    所以老秦的生意總是這樣不鹹不淡，近乎冷淡的態度和把客戶往別家店攆的行為，也就那些熟客能感受到店主不善交際的傷悲，以及不想耽誤學生上課的溫柔。
    ……
    呸。
    其實老秦就是不想拉麵開火吊湯。
    但來客顯然沒看出老秦的真正心思。他撓撓頭發，把還在滴水的自動傘靠凳子立著，然後他坐下來，拿菜單研究了一下，然後點點“老秦家雜醬幹拌麵”那欄。
    老秦挑起眉梢。
    那是他店的招牌，但是很多人都不會點那個。因為名字排得太靠後，價錢標得略坑爹。
    “麵要現拉，能等嗎？”說著他已經轉身去取醒好的麵團。
    但是半天沒有回應。
    老秦轉頭看了一眼，又低頭把麵團取出來丟到案板上，開火煮水的功夫他又問一遍：“能等不？”
    年輕人愣了一會才後知後覺點頭，還帶著“其實我啥都沒聽懂”的表情，頗有些謹慎。
    可老秦沒空管這些，瞥見年輕人點頭他就開始拉麵。麵團柔韌上勁，抖粉提拉，三兩下一把龍須細麵丟進煮鍋。麵條幾乎剛下水，砧板就開始咄咄咄，一隻西紅柿幾秒鍾就在菜刀之下剁成碎丁。另一處灶火打開，老秦撈出麵條過涼水甩進盤子裏，另一手撈出個炒鍋架火上，下油爆香料，接著是肉末番茄丁，最後挖的一勺油辣椒把年輕人眼睛看直了。
    番茄裏的水分讓肉哨變得半稠，油辣椒的原料不知道還包括了什麼，聞上去並不嗆人，反而很香。
    眼看醬料出勺澆在麵上，年輕人恍然大悟狀起身取筷子，坐回來時麵條已經端出來了，豔紅的醬料上還有一撮蔥花幾粒花生。
    看上去就應該很好吃。
    老秦正在洗鍋，水龍頭嘩啦啦中他似乎聽見年輕人說了句什麼，回頭看時人家已經開吃。
    就當是幻聽好了。
    老秦聳聳肩。
    放好廚具開始擦手時，年輕人發出滿意的聲音。
    “八塊。”老秦擦著菜刀，頭都沒抬。相較菜單上其他清一色五元的麵，唯一的八元確實略顯一枝獨秀鶴立雞群。
    年輕人卻並沒有因這數目皺眉，他很開心地衝老秦豎拇指，嘴邊還有辣椒醬。
    “Delicious！”年輕人說。
    老秦愣了下，這會才抬頭，認認真真打量這位進來的食客。
    黑頭發，黃皮膚，黑眼珠子，東方人的長相。
    留學生？歸國人員？
    老秦皺了下眉。
    年輕人掏出皮夾數出八塊——有零有整還帶四張五毛——然後很開心地衝老秦說了一堆。
    老秦安靜地看他，直到年輕人突然卡了殼的磁帶一樣愣住，再然後他就撓著頭發一臉抱歉。
    “麵……好吃！”年輕人比手畫腳終於憋出三個字。
    老秦點點頭，臉上沒多大表情。
    跟著年輕人又比劃了什麼，老秦沒聽懂也沒看懂。最後年輕人拿傘出去了，老秦想他之前比劃的是不是“下次會再來”？
    應該是吧。
    外頭雨小了些，老秦覺得下午應該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