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兩天，衛蒼擎每天都會來看我三回。但他隻是給我喂口服葡萄糖溶液，卻不曾言語。我呼喚他的名字，他卻從不應答。
    至少他還掛念著我的一日“三餐”，他不想讓我瘦弱下去，更不想讓我在這昏暗濕冷的“地牢”中孤獨死去。我能感覺到他心髒中最柔軟的部分，還在乎著我，關心著我。
    他沒有再將我敲暈，因為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但我依舊被綁在硬板床上，眼睛戴著眼罩，口被膠布封牢。我每天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清醒，都處於殷明湛的主人格狀態。
    我這兩天已經考慮清楚這場悲劇最後的四個疑點。
    第一，關於“殷明琅”被惡鬼控製下的那種奇異的屍體處理方式，即剖開屍體胸膛，鋸下屍體右腿，並將屍體浸泡在水中。其實，隻存在一種合理的解釋。
    20年前，我哥哥殷明琅死去後，他的屍體被發現時，應該早已被河水浸泡得蒼白腫脹，他的屍體很有可能殘缺一條右腿。我發現自己這部分記憶已經完全被他消除。“殷明琅”剖開被害人的胸膛，完全是因我而遷怒於眾人。他隻是想確認我是否還長著一顆人心。
    第二，那段透露柳筠依多年被“殷明琅”強迫的錄音，隻有可能是柳筠依自己用手機錄下來的。而且是由她自己轉發給衛蒼擎。她非常希望衛蒼擎能夠早日發現事實真相。在殷明哲故去後，衛蒼擎是唯一可以拯救她的人。
    第三，我媽那通電話。其實，我媽真正擔心的人是衛蒼擎，她擔心衛蒼擎在發現事實真相後，會被“殷明琅”殺害。而“不想失去另外一個兒子”，我媽的本意是，不想失去最後一個兒子。這句話是指，我被衛蒼擎逮捕並被判槍決。正義與親情在她的心中糾纏難辨。
    第四，“殷明琅”臥室的筆記本。這些筆記本很有可能隻是“殷明琅”故弄玄虛的道具。他希望我發現他的存在，並且認為他是獨立存在的一個人。
    第三天，我再次清醒後，我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奇怪布局的房間。我隻看了一眼，就感覺內髒不斷翻滾，幾乎糾纏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閉緊雙眼，我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部，強迫自己抑製住喉嚨中即將噴薄欲出的嘔吐物。我感覺一陣眩暈，好像第一次感覺到體內有另外一個“生”物也周身不爽。
    我有密集恐懼症，我記得我哥哥殷明琅也有密集恐懼症。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身體不再被禁錮。
    這時，我聽到衛蒼擎對我說：“殷明湛，我知道你們兄弟倆都有密集恐懼症，所以我才將房間布置成這樣。‘殷明琅’向我坦白說，其實我們都身處在惡鬼殷明琅用怨氣布的一個局中。隻有你能解開這個局。你好自為之吧。睜開眼睛，殷明湛。睜開你的眼睛。這是你唯一的贖罪機會。”
    我隻好睜開眼睛，那一瞬間，我感覺天暈地旋。我強迫自己仔細觀察這個被衛蒼擎精心布置的房間。這是個長方形的通道，房頂，地麵，牆壁都由平麵鏡構成，而那些平麵鏡並不是一整麵鏡子，而是由無數長方形的小鏡子拚成一個個大鏡子。
    鏡子的前方，一層又一層的鐵架上，擺著不計其數的金光閃耀的小型佛像，這些佛像在一個又一個鏡子的反射下，整個長方形空間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感覺。整個空間都是密密麻麻的無數的小型佛像，一個連一個，一個接一個，布滿了整個空間。
    我終於無法再忍受下去，低下頭，張開口，嘔吐物一瀉而出。衛蒼擎走過來幫我拍了拍後背，又將餐巾紙和水杯遞給我。
    “看來這一招果然奏效。”
    他雖然依舊對我關懷備至，但他的聲音卻仍然冷漠冰冷。
    “你看向前方，在眾多佛像中，你看到你自己了嗎？你看到你身體中的那個黑影了嗎？在這種布局的房間內，惡鬼殷明琅才會不得不現身，而且我們會很容易控製他。”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我果然在鏡子中看到一個黑影。他似乎背對著我，低著頭。
    我情難自已地用顫抖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琅哥哥，琅哥哥，是你嗎？”
    “我不想和你說話。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那聲音低沉飄渺，似乎來自遙遠的異空間。
    “哥哥，我不期盼你原諒我。我知道我罪惡深重，我不配乞求你的寬恕。看來我們已經合為一體，靈魂早已交融。我的身體也是你的，你可以繼續和我一起享受這塵世間的浮華與虛幻。”
    衛蒼擎突然踩了我一腳。我看向他。他擰著眉，歪著嘴，一副怒不可赦的模樣。
    “殷明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蒼擎，這事讓我自己處理吧。這畢竟是我自己的身軀。”
    我繼續對惡鬼殷明琅說道：“哥哥，我知道我們所有人都身處你用怨氣布的局中。我隻乞求你解開這個局。那些被我殺害的親人和摯友都平白無辜。哥哥，你本性溫純善良。我知道其實你隻想殺害我一人。你唯一痛恨的人隻有我。
    “這樣可以嗎？你依舊每天晚上都來我的夢中殺我一回，以宣泄你對我的深仇大恨，直到我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可以嗎？我隻懇求你解開這個局。我可以給你下跪，我真心誠意地乞求你。”
    我跪下來，不停地用頭磕地，地上的鏡子被我磕碎一小塊，玻璃渣紮破我的前額，我的前額開始血流不止。
    這時，衛蒼擎已經忍無可忍，他開始破口大罵：“殷明琅，你他媽還想讓殷明湛做什麼？你和殷明湛的副人格已經做出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殷明湛還依舊說你‘本性溫純善良’。如果我是殷明湛，我會直接播放我手中的這個念佛機，在眾多佛像的環繞下，讓你徹底滾出我的身體。我也絕對不會給一個惡鬼磕頭磕到自己腦門鮮血淋漓。”
    說罷，衛蒼擎開始播放手中的念佛機。惡鬼殷明琅在鏡子中痛苦地抱住頭。之後，他跌坐在地上，開始用頭錘地，似乎這樣可以減輕一絲痛苦。
    許久，他歎了口氣，說道：“說吧，你們想讓我幹什麼？”
    “解開這個局。讓眾人回歸。消除潘浩言，葛皎月，竇嫻雲臨終前的記憶。”
    “我聽從衛蒼擎你的指示，可以了吧？但是我不會離開殷明湛的身體。他剛才的話依舊有效。”
    “你這個惡鬼，我詛咒你魂飛魄散。我詛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蒼擎，蒼擎。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可以嗎？在這種空間內，我真感覺身體很不舒服。”
    “好吧。惡鬼，我暫時放過你。”
    我癱軟在地上，漸漸失去知覺。
    “殷明湛。你怎麼昏過去了？”
    原來衛蒼擎還是這麼關心我。真好，我已經心滿意足，夕死可矣。
    我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被柳筠依緊緊地摟在懷裏。她一滴滴眼淚滴落在我的臉上，滋潤我破碎的心。我微微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自己仍舊被綁在床上。
    “小依，我。”
    “我的小湛，小湛。”
    “小依，我，我真不知道怎樣麵對你。我怎樣才能求得你的寬恕？”
    “小湛，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不要再讓我離開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殺害我的那個人不是你，他是個惡魔，而你不是。”
    “呃。”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我這時才發現衛蒼擎站在硬板床對麵的牆邊，似乎有千山萬水阻隔著我和他的心。
    “殷明湛。你自己慢慢在這個地牢裏反思你的過錯吧。我和柳筠依每天都會來看你。呃，就這樣吧。我走了。”
    “蒼擎，我知道我不配說對不起。我。”
    他沒有理會我，義無反顧地離開，似乎要一去不複返。但我知道，他已經向我保證，他不會離我而去。
    “小湛，你知道，蒼擎隊長隻是想護你周全。你的副人格。。。”
    “小依，原來你們都還沒有舍棄我。真好，真好。”
    也許，我將在這個地牢裏度過我剩下的全部時光。但或許，有一天，我將重返光明，繼續與違法犯罪行為做永無休止的鬥爭，以此來償還我的些許罪惡。
    我深喘著，看著柳筠依坐在我身上，她忘乎所以地感受著我火辣辣的溫暖。
    “小湛，蒼擎隊長為你請了一名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哈哈哈，心理醫生會念佛驅鬼嗎？
    那天晚上，我又做噩夢了。我再一次被惡鬼哥哥在夢中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