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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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已過,楓葉蕭蕭。
李歸凡驚愕。驚愕地睜大著雙眼。
沒有死。他沒有死。
就在野田那記必殺的“燕返”即將穿透他心髒的時刻,刀鋒卻突然改變了方向。
所以,刀鋒是擦著他的左臂過去的。
左臂的白衣已破,慢慢從裏邊滲出血來。
野田的刀鋒雖已飲血,但李歸凡卻保住了性命。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突然收手?適才那一擊,我已必死無疑的。”李歸凡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這時,野田往對麵涼亭處大喝道:“你這混蛋!為什麼要在背後偷襲?”
李歸凡呐呐地回轉身去,隻見從對麵涼亭處正緩緩走來一青年。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著一襲深藍色錦袍,頭額上纏著一條狐皮緞帶。
狐皮緞帶是灰白色的,上麵醒目的繡著一個金字:“唐”。
隻見他邊走邊賠笑道:“野田君莫怪,晚輩無非是怕出什麼簍子,所以想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笑容很甜,就仿佛是少女的笑容一般。其實仔細看看,他眉清目秀的樣子,豈非也跟少女的容顏很相似?
就在他回完這句話後,唇齒一相摩擦,發出一種近似於鶯啼般的聲響。
聲響餘音未絕,四麵八方突然人頭湧動,竟不知在何時,這處曲長的亭廊已被二、三十人圍了起來。
李歸凡心想:“這下可更麻煩了,一對一那個野田,我已勝負難料,如今再加上這些人。”
他握緊手中的劍,兀自歎笑道:“看來我已非死不可。”
那錦袍青年已來到他的對麵,帶著笑道:“李少俠果然好劍法,在下不甚佩服。”
李歸凡也帶著笑道:“不敢不敢,其實剛才我本已必死的。”
錦袍青年道:“可惜啊,可惜。”
李歸凡苦笑道:“確實很可惜,那一擊我已束手無策,若不是野田手下留情,隻怕我如今已是泉下之鬼。”
錦袍青年頓了頓,又道:“不過,你現在隻怕要再死一次了。”
他環視一下四周,繼續道:“如今這情勢,你再無半分勝算。我們這些人本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若再加上本來就與你勢均力敵的野田君,你已必死無疑。”
李歸凡又掃視了四周一圈,譏笑道:“好。好得很。想不到錢帛真能通天,朱四爺竟然能讓聞名黑白兩道的你們同時為他賣命。”
“好極了!”李歸凡不禁豎起了大拇指。
“不過有一點我倒想不太明白,蜀中唐門怎麼說那也是曆史悠久,江湖威望隆盛的大宗門派,怎麼也會為了錢財來助紂為虐?”李歸凡話鋒一轉問道。
錦袍青年一時語塞,有些無言以對。
李歸凡又道:“按理說,即使真的要來,也該由令門主獨孤雪穀前輩親自前來才對,即使他不勞尊駕,也起碼得讓貴派輩分高一點的前輩來吧?怎麼卻派你這我見都不曾見過的小輩來?”
李歸凡冷眼道:“莫不是你們看不起我李歸凡?以為我李歸凡當真就如此好對付?”
錦袍青年麵已轉灰,冷道:“死到臨頭還如此嘴貧。對付你,我們已經足夠了,又何必勞駕我師父。”
李歸凡亮睛一瞪,道:“或許,這隻是你的意思吧?尊師可能根本未知此事。”
錦袍青年手掌中已現出毒鏢,這是蜀中唐門所獨有的武器。
“如今多說無益,我們這裏高手雲集,即刻便可送你去那死地。”
洛陽奇虎門門主管峰;江西生死盟二當家楊延禮;漠北蒼鷹任千行;關東混元手元標;閩南怪俠一枝花;“聖手書生”劉裕達••••••甚至連江左懷月派掌門鐵勒也在其中。
李歸凡不禁暗歎道:“確實是高手雲集,黑白兩道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已來了。”
他用手一握掌中的無名劍,劍光明烈,殺氣陡升。
然後盯著那錦袍青年道:“那便不必再說,我雖已必下地獄,但亦要你們同往!”
就在這時,隻聽得“嗖叱”一聲,那是刀劍入鞘的聲音。
誰的刀劍已入鞘?
狂武士野田四郎的。
他的麵容冷若冰霜,瞪視著那錦袍青年道:“霍青山,我平生最恨就是背後偷襲之人。今日且看在朱四君的麵子上,我饒你一次,他日若讓我再見到你這卑劣行徑,我的刀絕不留情!”
說完,他轉身便要離去。
那錦袍青年正是霍青山,他竟一時有些萌住。
隨即追問道:“等等,野田君,你這是要去哪裏?”
野田頭也沒回道:“離開這裏。”
霍青山急道:“可這小子還未收拾呢?”
野田還是沒回頭,道:“現在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以多打少,我野田四郎從來不屑。”
霍青山急得似要跺起腳來,道:“可野田君,莫忘了朱四爺,你難道不想要這筆巨額酬金了嗎?”
野田不屑道:“不要也罷。”
霍青山已無語,目瞪口呆。
“李少俠,希望你能活下來。他日再堂堂正正與你一戰!”話語畢,野田四郎已消失在遠方。
李歸凡望著野田離去的背影,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不禁搖頭歎笑道:“真是一個固執的家夥,不愧於一個‘狂’字。”
他們或許本該成為朋友。李歸凡的朋友本就大多為個性之人,他們或狂傲不羈,或不屈於世,但他們卻都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固執。
這裏的固執,我們亦可把它理解為“執著”。為了信念,為了愛恨,為了想要守護的東西,而不顧一切的——“執著”。
李歸凡忽然想到了蘇州城裏那個執著的守財奴黃掌櫃,那可是他屈指可數的老朋友。然後通過黃掌櫃,他又想到了同樣執著的林希如,那是他深愛卻又不敢愛的女人。
“希如,你可安好?”李歸凡思緒萬千,眼色已暗淡了幾分。
但局勢已不容他多想,李歸凡收了收神,凝視著霍青山,道:“怎麼樣?霍公子,還不一起殺過來?”
霍青山心頭不禁震了震,咬牙道:“你也別得意,就算少了那家夥,我們這裏的人也照樣可以送你上西天。”
李歸凡用手輕撫無名劍劍刃,淡笑道:“我相信。”
霍青山又道:“我們這些人皆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單挑可能尚奈何不了你,但若我們聯手,則你必無絲毫勝算。”
李歸凡點頭道:“我相信。”
然後突然話鋒一轉道:“可空說這些有什麼用?孰強孰弱我們一試便知。”
李歸凡的眼睛突然大亮,劍鋒也已閃現出熾烈的光芒。
這是李歸凡要全力出擊的征兆,此征兆一出,李歸凡的劍必已攻向敵方。
大開殺戒!
想到悲慘無辜的梁牛欄,想到作惡多端的朱四爺,李歸凡已心無旁騖。他早已決定:今日即使是大開殺戒,也絕不能放過那萬惡的四爺。
對方雖然人多勢眾,卻無一人能料及李歸凡的出劍速度。不一會兒的功夫,李歸凡劍起劍落,已從亭廊的一邊殺向了另外一邊。
無名劍已被染成了朱紅色,順著烈日仍在不斷往下滴溢著鮮血。
而就在他剛才正麵突擊的這一邊,已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這其中一具被挑破了心脈的,正是洛陽奇虎門門主管峰。
他的心髒處被挑開了一個小口,小口正不斷往外激噴著血液,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就仿佛是在一瞬間墜入了夢裏般。
隻是,這是個永恒的夢。他絕不可能再醒來。
李歸凡的劍實在太快太強,快到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強到他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丟了性命的。
確實厲害!
但是不是在這一側的所有高手,都像管峰他們這樣無絲毫還手之力呢?
當然不是。這裏有兩個人,分明便已避開了李歸凡的攻勢,其中一人還在那一瞬間給予了還擊。
這兩個人,一個是蜀中唐門弟子霍青山;一個是漠北蒼鷹任千行。
霍青山功力平平,能避開李歸凡的殺招已屬萬幸,自然無力還擊。適才在短瞬間迅速做出反應,並予以還擊的人,當然便是任千行了。
隻見任千行身披一襲豔紅色鬥笠,身材高大魁梧,卻又天生駝背,遠遠望去,活生生像極了一隻健碩的紅色烏龜。
他既然這麼像烏龜,為何不索性叫“漠北紅龜”呢?原來他的“漠北蒼鷹”名號,並非源自於他的外形特征。而是源自於他的一對兵器。
什麼兵器?
“鷹鉤”。這雖算不上天下間最好的兵器,但卻絕對能算天下間最獨特的兵器了。
此“鷹鉤”分雌雄兩副,左雄右雌。是用西域特有的大馬士革鋼,配以猝火精煉而成的。雄鉤長約三尺,有六爪;雌鉤長約四尺,有五爪。鉤身呈花白色,活像人們手骨的色狀。讓人見聞毛骨悚然、不寒自栗。
相傳此怪異兵器是由昔年西域的一位高人所傳入,幾十年前也不知是何緣故,便傳到了任千行的手中。任千行習得此“鷹鉤”絕技,遂橫行漠北,敵手難顧。
李歸凡胸前無疑也裂開了一個小口,鮮血流溢而出,染紅了一片白衣。這正是適才被任千行“鷹鉤”所傷的。
但李歸凡看都沒看傷口一眼,提聲道:“剛才傷我者莫不是‘漠北蒼鷹’任千行?”
任千行正色道:“正是在下。”
李歸凡瞟了他一眼,點頭道:“你的武功還不錯。”
任千行冷哼道:“當然不錯。這亦用不著你的肯定。”
李歸凡忽又搖頭歎息道:“隻可惜,待會這對‘鷹鉤’可能就要失傳了。”
任千行用力擰緊手中一雄一雌的“鷹鉤”,等李歸凡說下去。
李歸凡繼續道:“適才我以一敵十,無暇顧及全部人,但如今,我第一劍便可向你,你的這對兵器自然便要失傳了。”
任千行勉強笑道:“年紀輕輕,口氣到是不小!你盡管來試試,這次我非把你心髒掏出來不可。”
話已至此,李歸凡已無需多言。
男人間的決鬥畢竟不是潑婦罵街,說得再多再狠又有何用?
真正的決鬥隻有用劍,用血來說明。
隻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間,無名劍便已穿透了任千行的胸膛,距其心髒絕沒有超過兩寸。
但就是這短短的兩寸,卻足以證明“漠北蒼鷹”此前所言並非大話。畢竟放眼整個江湖,能躲過李歸凡劍鋒的人,本就不多。
劍是穿著胸胛兩肋而過的,任千行微一閉氣,竟生生用胸肋真氣將劍鋒夾住。
李歸凡雙瞳緊縮,著實也吃了一驚。
但幾乎就在劍被夾住的同一時刻,一雄一雌兩幅“鷹鉤”,已迅疾向李歸凡的腦袋撲來。
“鷹鉤”似白骨般森寒,卻又如旋風般勢急。
李歸凡也不慌亂,索性右手稍一棄劍,左手重重地拍了任千行一掌,然後借由掌力後勁,淩空倒掠開去。
落地時,李歸凡由於仍吃勢不住,鏗鏘退了不知幾步。
厲害!確實厲害!
能迫使李歸凡棄劍而倒退,但就這一點,任千行已名不虛傳。
可惜表麵上看,李歸凡是處於下風,甚至狼狽到連掌中劍也已棄了。但其實誰也不會看不出,真正的處於下風者,應是任千行才對。
為什麼?李歸凡的劍不是已棄了麼?要不是他反應及時,李歸凡的腦袋此刻隻怕也已被拍碎了才是?
可別忘了,李歸凡的劍雖棄,但卻“棄”在了任千行的胸腔之內;李歸凡的反應及時,恰恰因其高超的輕功和深不可測的內力使然。
所以,從這一擊過後,其實勝負便已分了。
任千行已敗,隻是敗得並不慘,敗得並不辱沒“漠北蒼鷹”這四個字。
望著眼前戰況,一旁的霍青山已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不但話說不出,連周身都不禁瑟瑟地發起抖來。就連一直緊握著毒鏢的雙手也不聽使喚地抖著。
快,太快了!這一戰從開始到結束,從李歸凡的一劍刺出到李歸凡倒掠退開,就仿佛隻發生在一眨眼之間。
竟讓他連發毒鏢偷襲的機會也沒有,簡直連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沒有。
自幼在唐門這樣的名門大宗裏長大,他並不是沒有見過高手,他見過的高手比一般人見過的都多得的,可以說數不勝數。他亦見過很多知名的劍客,多得也已數不清了。但惟獨像李歸凡這般的高手,像今日李歸凡這般快的劍,他卻實在是沒有見過。
“他的武功,也許真不在獨孤掌門之下。”
想到這裏,他悄悄地收起了毒鏢,悄悄地向亭廊末端處退去。退去時的腳步很輕很輕,輕到就好似不踏在地上,而踏在雲端一般。
曲長的亭廊內,此刻除了滿地的狼藉屍體外,便隻剩下了兩個人。
一個身形巨長而駝背,豔紅鬥篷獵獵作響;一個身形高瘦而欣長,白衣似雪迎風飄逸。
不知過了多久,白衣勝雪的少年緩緩向對方走去,在豔紅色鬥篷跟前停住。凝視著任千行道:“你確實厲害!竟能避開我全力一劍。”
任千行的嘴角不斷往外流溢出鮮血,冷冷回道:“那是當然,你的劍其實也不過如此。”
就在他答話的同時,一柄已被染成血紅色的無名劍仍橫亙在他胸肋之間,距心髒隻有兩寸而已。
他咬牙繼續道:“若不是我準備不足,你、你的劍未必可以傷到我。”
李歸凡正色道:“我相信。”這回他是真的信了,任千行適才一戰的表現,連他也不得不佩服。
他接著道:“所以我不殺你,等你哪天準備充足了,再殺你不遲。”
任千行瞪著李歸凡,驚吼道:“為什麼?你休以為我會領你的情。相反,下次再見時,我必掏出你的心髒。”
李歸凡也瞪著任千行的眼睛,什麼話也不說了。隻是右手扶按住其胸前掛著的劍柄,“哧”的抽出了劍。
劍連著血與肉被突然抽出,任千行諾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了,彎腰倒伏在地。隻見他右手緊緊按撫住胸肋間的傷口,撕心裂肺般暴咳起來。
李歸凡亦不再看他一眼,隻是提劍,緩緩從他身旁走過。邊走邊道:“從你眼睛裏,我看出你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莫要再為朱四爺做事了。”
聲音漸行漸遠,語音嫋嫋道:“至於你若不服我,隨時可找我再戰,我定當隨時奉陪。隻是那得等你傷好了之後。”
餘語畢,李歸凡一襲白衣已淹沒在亭廊末端的枯葉叢中。
隻留下亭廊深處,那個豔紅色彎附著的背影。
秋風俞厲,萬物凋零。
但一顆如春天般溫暖的種子,卻已在他心裏慢慢地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