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俆文勉醒來，發現於清還是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
    兩個人視線交錯，很快又分開。
    “雪停了。”於清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的目光透過門扉，直直的插入更遠處的山林，“走吧。”
    俆文勉一個哆嗦。
    早上醒來的於清，還是那個冷漠嚴謹的京官。他是押送自己進京的官員，是自己的敵人，是一個不分是非冥頑不明的人。
    昨晚，以及之前——那個在危難時刻露出落寞側臉的人，和眼前這個隨時會更換眼神的人，怎麼也重合不到一起。一定是凍死了。俆文勉默默的道，那個像正常人一樣的於清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就凍死了。
    用雪水隨意的抹抹臉，兩個人草草的吃了幾口馬肉。肉混合著熱湯有些油膩，但是兩個人還是硬吃了下去。於清摸了摸埋馬頭的那片土，嘴角輕微的抖動了幾下。
    廟裏與廟外的溫度沒什麼區別。
    廟外多了幹冷幹冷的風。
    “我腿不好。”於清這麼說著，再次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俆文勉。他有些徒勞的拄著木棍，腳步虛弱。
    俆文勉沒理他，他跟在於清身後半步，踩著對方一隻腳的腳印，看著自己的印記覆蓋住對方留下的痕跡。
    於清沒再說話，認真的辨認路標。晌午二人吃了凍死在路邊的麅子，又看到了一些凍死山腳的人。也許是上山的樵夫，獵戶。也肯能是不湊巧路過的路客，行商。
    剛開始於清還會去他們身上摸出幾枚桐子兒，順便幫人掩埋，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放棄了這項很偉大的活動——當入目所及遍是衣衫襤褸的死屍時，掩埋似乎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話題。所以他隻是樂此不疲的從哪些死人身上摸出銅子兒。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俆文勉看不下去了。
    “無主之物，能者得之。”
    “……強詞奪理！”
    “窮酸書生。”
    “……”俆文勉語塞，本就明亮的眸子更是閃爍著氣憤的光澤。
    接著，於清就發現，他不得不被迫停止這項有意義的活動。他每搜一個人的錢袋子，俆文勉就會固執的蹲下來為那個人掩埋屍身。這樣下來，不僅進度被拖慢了，就連俆文勉的腿也被凍得發僵。
    “你要是瘸了，別指望我帶著你走。”
    “切，沒道德的跛子沒資格說我！”
    “你才是跛子！”於清一瘸一拐的走到俆文勉身邊，“你找什麼事兒！”
    但是過了一會兒，漸漸乏味的兩個人還是相互依偎著在這白雪皚皚的地麵上互相扶持。
    第三天後他們看見了第一個活人，那是一個麵色發黃但是精神還算不錯的中年漢子。中年人的身體瘦弱，但是渾身肌肉緊緊地鼓出來，仿佛有種什麼奇異的力量一摁就會從他的身體裏蓬勃而出。
    “你們也是去維京求援的？”中年人慢慢悠悠的抽著旱煙，不知什麼動物的皮裹在身上，看起來很暖和，他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放進了一個布包底下。
    “正是。”於清依舊冷漠的對待外人，他沒有對中年人伸入布包或許握著什麼武器的手表示一絲一毫的警惕，隻是悠然自若的帶著俆文勉坐到了破屋子背風處的草垛上。
    “滾開！這是我先挑的地方。”
    “你是這兒的屋主？”於清問道。
    “不是。”
    “你有這兒的地契？”
    “沒有。”
    “那你憑什麼叫我們滾。”於清眼睛微微的眯起來，發黑的眼圈因此而更加明顯。
    中年人同樣憔悴而疲憊的眼睛猛地瞪大，他的手幹脆利索的抽出來，帶著一道並不明顯的白光——那是一柄被磨得很尖銳很細致的刀。
    刀柄很長，刀背很寬，刀刃卻薄如蟬翼。
    中年人的眼睛看向於清鼓鼓囊囊的錢袋子，終於露出了掩飾不住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