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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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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著強大的毅力,俆文勉從夢中掙紮著醒來。前麵的火堆已經因為沒有木柴而熄滅了,身邊的於清被自己當成被子一樣鋪在牆上,凍得臉色發青。自己隻穿著白色的中衣,赤腳。身邊的於清也是,衣著淩亂好像難民。
    廟門被於清堵住了,偶爾幾個破洞透出不太明顯的光線,刮風的時候會飄進來一些零星的碎雪花。天亮了,雪還在下。大概下了一宿——或者更久一些。
    廟裏麵的空氣是幹冷幹冷的,手上有刀割一樣的小裂紋,腳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就算凍掉了……估計都不會痛吧。
    穿上被烘幹的衣服,又好心的幫於清披上棉衣。俆文勉開始研究怎麼生火。
    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下還弄出了滿身熱汗之後,他終於研究出了打火石與鑽木取火的不同,並且內心高度讚揚了發明打火石的先人。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的在木頭上閃爍,隨著慢慢的添加碎木頭,終於慢慢壯大。
    於清還沒醒,一動不動的靠在牆上。過於僵硬的身形幾乎讓俆文勉以為對方死了。再伸手過去試探性的摸對方鼻息時,於清睜開眼,手握住俆文勉的手腕。
    “幹嘛?”
    “……”狠狠甩開對方的手,“你醒了不早說!嚇死我了!”
    “我餓了。”於清翻白眼,繼續閉目養神,隻有兩條腿偷偷地往火堆靠了靠。
    “你餓了跟我說幹什麼!你餓死才好呢!啊哈哈,啊哈哈哈!”俆文勉隻覺得一口氣從肚子裏一直憋到喉嚨,如果不做點什麼抒發情懷,就會一直難受的恨不得錘對方幾拳。
    於清不再理會神經質的俆文勉,也沒有因為對方的不敬而生氣——似乎突如其來的天災讓人的某些是非觀與尊卑感都產生了誤差。
    他從自己的棉靴裏掏出一個油布包,抖開時散發出自然的汗臭與潮濕的氣味。
    “……這是什麼!你把什麼東西藏在了鞋裏!!不會是吃的吧!你吃得下去??”俆文勉趕緊後退,避開了喪心病狂的於清。
    於清略有些尷尬,但還是故作鎮定的打開了布包,布包裏麵是幾張紙。他從火堆裏檢出一根燒成炭的木頭,在紙上蹭了蹭,看到能劃拉出灰黑色的痕跡,滿意的點點頭:“你以前是書生,字寫得應該比較好看吧。”
    “……話倒是沒錯……但是……”
    “來吧,幫我寫遺言……”
    “去你的!你這時候不應該想辦法活著出去嗎!”俆文勉把對方的紙搶過來團成團扔到一邊,“你的寶貝就是這個??”
    “那是麵值五百兩的銀票……一共十五張。”於清蹙眉,但聲音依舊鎮定,“我從軍這麼多年才攢下來的錢……”
    “……”俆文勉把銀票撿回來,放進布包,唯一不同的是,布包從於清的鞋裏進到了俆文勉的鞋裏。
    兩個人又恢複成並肩靠著傻呆呆看火的樣子。
    雪還未停,疲憊饑餓與絕望就蔓延開了。
    “現在外麵一定很亂。”於清的語氣平淡,他依舊眼神高傲,但是總有幾絲狼狽之氣從他身上湧出。
    俆文勉看了看對方慘白破皮的臉,又看了看自己紫紅的手,很讚同的點點頭:“嗯,肯定很亂。應該凍死不少人……不該死的一定都死光了。”
    “誰該死,誰又不該死呢?”於清依舊看著火苗。
    “就比如那個昏庸無道的皇帝,就比如那些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朝臣,就比如那些魚肉鄉裏的土豪,他們一定就還活著。”大概是因為這裏隻有自己和於清在,俆文勉說話一下子放肆了起來。畢竟,就算他僥幸不死在這次暴雪,早晚也會死在午門的斷頭台。
    這種走投無路而又必死無疑的人,無疑都是無所畏懼的人。
    “是呀。”於清低下頭,“他們一定就還活著。”
    難得沒有被反駁,俆文勉反而覺得不適應。於清接著說道:“我去找點東西吃,你堵好門。”
    站起來的於清顯得有些贏弱,他意味深長的看著俆文勉,兩人走到門邊,便已經感到越來越冷。剛一開門,卷進來的風夾雜著雪就瞬間熄滅了火堆。於清整整毛領子,邁步出門。
    “於大人!”俆文勉突然抓住了於清的手腕,“我沒有錯,所以我不會跑的。”
    “我無罪。”
    青年過於執著而堅毅的眼神尤為明亮,信誓旦旦的就好像他真的無罪一樣。
    於清一怔,甩開對方的手:“你個夯貨!愛走不走!”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奇葩的官差和囚犯了吧,官差三番五次給囚犯製造機會逃走,囚犯五次三番的賴著不走。俆文勉撐著門框,看著於清走在外麵,半個身子陷入積雪裏。艱難而又堅持的走著。
    ——
    於清麵無表情的把膝蓋從雪地裏拔出來,看著隻隱隱約約露出繩扣的水井,心裏慶幸的鬆了口氣。
    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行走,四周寂寥無聲。不時有樹梢的積雪噗呲掉落,但很快又有新的雪花壓上枝頭。眼睛睜不開,呼吸都很困難。
    小動物……凍都凍死了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眼睛開始發花發白,於清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倒。他下意識的用腳踢了踢,覺得那僵硬的東西多麼熟悉。
    “你也走了啊。”於清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溫和柔軟緩慢,他蹲下,開始慢慢刨雪。雪下麵蓋著一匹毛色油亮的戰馬,馬兒的眼睛很大,空洞洞的看著前方。它還是那麼驕傲的,目不斜視的樣子。但是它再也不會打響鼻,再也不會尥蹶子,再也不會跑了。
    於清愣了很久,手反複的撫摸馬兒的鬃毛。等他想到要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麻木的不聽使喚了。棉靴裏麵濕漉漉的,褲腳也是,沾了泥濘還有枯草的殘渣。
    他在這一片白色的地方抬頭看天,天空是灰色的,視線所延伸到的地方也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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