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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牙塔
    天後宮,她每個周六都會來,不用門票,很快就可以轉完。藍底青邊的門匾周圍描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上書神明默佑。
    邊上兩棵蒼老的樹周身無一例外的掛滿祈福的木牌,紅色的,重重的壓了一圈又一圈,底下還散落著從樹丫上掉下來的。
    她從不寫這種祈福牌,在天後宮祈福的人太多了,神明也承擔不來人們那麼重的祈願。
    她來了,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著還願盆裏的兩尾魚,看它們優雅的擺出顫顫的水紋。
    裏麵的老人已經認識了她,每逢周六,估計著她要來的時辰就擺上一盞茶,兩個人細細的品,說說近來發生的事,談談天後宮的香火,聊聊老人家裏的孩子。
    老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但這並不使人厭煩,即便是再瑣碎的事,經過他的口,也說出幾分禪意。
    老人有個孫子,說到他時,老人褶皺的皮膚一下子便抻開了,年輕了好幾歲。
    “他以前總是來這兒,就坐在你坐的地方,哎呀,他頂喜歡寫祈願牌的,喏,這應該還能找得到的。看吧,”老人喜不自禁的從最裏處翻出一塊顏色有些暗的祈願牌,上麵寫著——希望爺爺長命百歲。落款是蘇合,頂平凡的名字。
    她微笑著,看老人笑逐顏開。
    再後來,她連續五個周都沒有去天後宮,這是從來都沒有的情況,以前都是風雨無阻的。
    第六個周,天氣前所未有的晴朗,她披上薄毛衫,老人還是等在那兒,青色的茶水冒著氤氳的霧氣。老人看見她帶著喜悅的薄怒,道:“你怎麼那麼長時間都沒來,人老了,在這無聊得緊呐。”
    她微笑著隨著老人的話點頭,算作歉意,老人也並不是真的生氣,坐下後,便又攀談起來,老人的氣色好了很多,果不其然,他接下來便說道:“我那個孫子啊,前幾天回來了,過來看我,又是寫了幾塊祈福牌,倒是還記掛著老爺子我,知道回來看看。”
    說話間又是尋出他孫子的牌子——爺爺長命百歲,右下角的蘇合張狂了許多,和以前的幾張很不一樣。
    她走在棧橋沿岸,細細的咀嚼方才和老人的對話,棧橋盡處的建築物淹沒在海水裏。她摸了摸頸子,好像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在活著。
    頸子上的吊墜沒有了。她又確認了下,確實不在。
    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可是畢竟掛在頸椎上不短的時間,不見了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她順著沿路走回去,直到天後宮。
    有個男音道:“是哪個姑娘?”飄飄搖搖的順著風淌出來。
    是哪個姑娘?已經很少有人用姑娘來稱呼某個女人了。這兩個字以及其特殊的頻率鑽入她的耳膜,讓她不得不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才吐出這樣的字眼。
    一個天青色的背影,好像畫裏的人,盡管隻是一個背影。
    那個聲音繼續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我去尋她來。”老人道:“她馬上就回來了。”
    “還是去看看吧。”
    然後,她看見了。台階之上。
    眉眼天生的風情,見到她好像有訝異的神情,手裏的正是她的吊墜,閃閃的發著光。
    老人把他們引進來,笑道:“你們還真是有緣分,這是我孫子,蘇合,這是我小友,傅小喬。”
    2009年9月14日17點58分。傅小喬遇上了蘇合。
    我們很快的相識,蘇合對我展示出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無限的美妙,無限的希望,無限的光明。對蘇合了解的越多,便會覺得越心驚——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樣的經曆?!
    他讀書的速度很快,已經不是用讀來形容的了,簡直是用來吃的,沒有書就會活不下去。但這不是說他是書呆子,他的廣闊的閱曆不是隻通過讀書來拓展的,更多的是親身的經曆,我去過他的小屋,牆上掛的世界地圖已經被他釘了很多圖釘,密密麻麻的,代表著他去的地方。
    蘇合身上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即便是不說話,也想讓人情不自禁的靠近,靠近。探索一下他身上的黑洞。
    他的相冊裏始終沒有出現過女人的身影,這讓我很歡喜,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踏進了名叫蘇合的城。
    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是我追隨的。如果不是李木,我想我會得到他。
    李木是哪裏好,我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有得出個結果。但是就是這個探索不出的結果,讓我一敗塗地,退無可退。
    那個該死的,木訥的女人,總是很冷淡的站在他身邊,這樣沒有溫度的女人,卻讓蘇合這樣的淺水泛起波瀾,很淺,但確實產生了。
    不容忽視。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我要了解對手,這樣才能有勝的機會。
    讓我感到絕望的是,越是了解,越是悲哀——他們是一體的。這種可不得想法一天比一天清晰,直到有一天,它變成一張白紙,明明白白的告訴我,蘇合和李木是一體的,你休想插足。
    旁人有沒有這種認知,不關我的事,可是我呢?我又能怎麼辦?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我這才確確實實的感知到,尤其是這種單相思,全是一個人的死撐,毫無緣分可言。
    蘇合帶我去基督教堂,裏麵的基督徒在舉行婚禮,並不像熒屏上的那樣莊嚴,來的人也不多,神父的聲音也不是那麼堅定,好像對神抱有某種懷疑。
    蘇合就坐在我的身邊,離我一指的距離,他望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道:“如果可能,我想帶她來這裏。”我知道他指的是誰,沒有答話。
    隔天,他去了杭州,這讓我很費解——李木怎麼辦?
    但我無暇考慮這樣的事,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其餘的都不重要。蘇合就是我,我就是蘇合,他去哪,我也要去哪。
    蘇合對我的來到很詫異,顯然,我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外,甚至沒有出現在他構建的未來藍圖裏。
    這沒什麼,這真的沒什麼,我這樣告訴自己。我來了就好了。已經夠了,真的。
    來了杭州的蘇合開始蛻變,脫下他的天青色外套,臉上朦朧的素雅散的無影無蹤,若不是這張臉,我簡直要懷疑,這真的是蘇合嗎?太令人驚訝了。
    我這才知道,李木並不知道蘇合來了這。這意味著,他們之間產生了裂痕。我在腦中迅速判斷了一下,告訴她,蘇合已經和我在一起了。然後果斷掛下電話。
    我親手把他們之間的紅線斬斷,李木的性格我多少還是了解的,她絕不會卸下她的盔甲讓人放肆。
    約莫半個月,他蘇合回去了。他又去找李木了。
    我已經預見我們之間再無可能了。我去了天後宮,滿樹的祈願牌,隨著風輕輕的晃,不時有兩塊碰在一起,發出木頭碰撞的鈍鈍的聲音。老人還是在那裏,見我來了還是滿上一盞茶,招呼我過去坐。
    “他回來了是不是?那孩子就是這樣,從小就是不受管束的。我們也沒想過要管他,長久了,他也就成了這樣。”
    “這樣很好。”
    “唔……你這樣想也不錯,但是他總會長大的,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也許,他也會給他的愛人寫祈願牌,老爺子我也沒什麼心願了。”
    “愛人……”
    “我這樣的老人談你們年輕人的事是很不合適的,但是,喜歡一定要努力追求,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可不是後悔一下就可以了。”
    ……
    我也想努力啊,可是蘇合不給我機會。他看似空蕩的心已經被李木塞得滿滿的不留一點縫隙,甚至為了容下那塊木頭,改變了自己心的形狀。這樣的我哪是努力一下就可以辦得到。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我的報應來了。那些男人在我身上肆虐的時候,世界都黑了,一點光亮都沒有。我隻想著,有誰來救救我就好了,有誰來救救我就好了,誰都可以,誰能來救救我。
    我被輪了。
    那些男人退下的時候,蘇合熟悉的眼瞼呈現在我眼前。
    一下子,全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他竟然珍視她到這種地步。
    哈哈哈……我努力做出陰毒的表情,好符合他心目中賤女人,毀人幸福的狐狸精的破爛形象,我嘴裏吐著怨毒的詛咒——你永遠都不會得到李木。
    他連個施舍的眼神都沒有留給我。
    劇痛,渾身的骨頭好像被重型卡車碾壓了一遍,動一下,都是重死一遍的體驗。我不再幹淨了,或許,自我掛斷李木的電話開始就遠離幹淨這個詞彙了。心靈的汙穢是難以洗滌的。
    可我還是放不下,即便我知道這是他讓人對我出這種事。
    女人是很傻的一種生物,很容易就被愛情捕獲,雖然她們大多數是自投羅網的蠢貨。我是女人,我也是蠢貨。
    這就是身為女人的悲憫之處,為了虛無的東西甘願拋棄尊嚴,自由,人性,乃至生命。
    我想逃,另一方麵又不想離他很遠,隻能在這個城市苟延殘喘。
    李木是個遊離於女人的存在,她不要蘇合,這次是她不要蘇合,而不是蘇合不要她。形勢在她那裏完全得到逆轉。
    在這兩個人的世界中,李木一直都是主導,這一點,恐怕李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我忽然萌生出一種想要和她談談的想法。想要知道她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李木說,“我很喜歡蘇合,確切來說,我愛他,我想和他長久的在一起,也許你不知道,我為他戒酒,戒煙,在這之前,大麻也是吸一點的。我想延長我的生命,讓它足夠長到陪他一生一世。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很卑微,蘇合想要掌控我的人生,我的生命中,唯獨自由,是不會給任何人的。自由是我的一切,可以說,我的現在,不,哪怕是我的未來,分崩離析之後,也隻剩下自由了。”
    我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
    愛的三六九等中,我的竟然變成的最卑微的一份,在這之前我居然一廂情願的認為它無比高尚。
    李木最後說,“你見過蘇合沉默的時候麼?也許會像海,很平靜,但是隨時會產生暴風雨。很恐怖,但是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現在,我愛他,可是這已經到頭了。”她圓潤的食指叩了叩桌麵,“就像這樣。到頭了。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更可況,我也不想努力了。”
    她接著說,“如果你喜歡他,不,你是愛他的,請珍重他。好吧,就這樣吧,再見,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
    李木起身,外麵一個削瘦的人在等她。兩個人並排著消失在我的視線。
    基督教堂,基督徒正在做彌撒。我跪在其中,看十字架上的耶穌。
    習慣性的看看身邊一指距離的人——蘇合。
    他閉著眼,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道:“傅小喬,你恨不恨我。”語氣平平,沒有任何起伏。
    “我想,沒有。”
    “在某種方麵,我們是同類,也正是因為同類,我們不可能。”
    “是。”
    “我愛李木,比任何人都愛,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有人比我更愛她了。”
    “……”
    “所以我退出成了自然而然的事,這是我沒有想過的。”蘇合睜開眼睛,很深邃的瞳仁。教堂的彩繪玻璃被陽光照耀著,發著五彩斑斕的光,機械鍾一下一下的報著時。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是不是?”蘇合偏過臉來問我,慘淡的笑容渲染在眉眼中。
    “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就像你也不會喜歡我。我在心裏補充。
    彌撒做完了。我們起身,外麵有人在拍攝結婚照,今年結婚的人似乎特別多。
    我們在教堂外分手,冷冷清清的街道,我回頭,蘇合的身影不見了,不是被人群淹沒,也不是霧天的阻擋,是他的移動速率太快了,我們始終不是同一步調。
    不見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隻是到現在,我都沒法忘記,那個有天青色的身影,眉眼流轉的光影,和臉上淡淡的素雅風韻的人。
    他是我的城。
    他叫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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