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蝴蝶飛
    （一）
    那時候他的父母還健在，帶他回家的時候路過孤兒院，她就在那兒，很清澈的眼神望著他，帶著希冀和羨慕。
    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愫順著相接的視線直搗他的心底，讓他情不由己的扯了扯父母的袖子，說，她是我妹妹。
    父母很訝異的看著他，詫異他為什麼這樣說，竟帶著少見的篤定。他凝視著她，堅定的說，她會是我的妹妹。
    她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成為他的妹妹。
    她是很乖的，總是軟軟的叫他，哥哥，哥哥。
    恰如蜜甜的飴糖。
    那年她7歲，他8歲。
    （二）
    災難是猝不及防的。
    父母喪生，世間忽然變得空蕩，好像隻留下他們兩個。但是他還有她，不得不堅強。
    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好過。他還好說，畢竟是直係的血親，但是對她而言，這是奴仆的生活。
    四年後，他帶著她走。
    那年他15，她14。
    相依為命。
    （三）
    他無數次想放棄，悄悄地跑掉吧，然而，看見那清澈的完全信任的眼神，心底又一寸一寸軟了下去。
    她不知道該怎麼減輕他的負擔，隻能乖巧，乖巧，乖巧。
    有一些東西在悄悄地變質——哥哥。
    為什麼你會是我的哥哥。
    （四）
    他很困擾，她周圍圍繞了太多的人。
    而她太單純，單純的讓他幾次三番的產生原本不應該產生的念頭——把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這是他的妹妹，寶貝了十三年的妹妹，怎麼能讓那些肮髒的人得了去呢？
    一旦產生這種念頭，他就嚇了一跳，為自己的這種念頭感到羞愧，這種愧怍，讓他不敢觸碰她清澈的眼神，深怕這不可告人的念頭被她發現自己的哥哥居然是這樣的人。
    （五）
    乳白色的牆壁，折射著暖暖的光。
    她的頭枕在他的膝上。她說，哥哥，下星期我們體育考試，你陪我去跑步吧。
    他撫著她的柔順的頭發，說，好。
    清晨，滿滿的日光籠罩著長長的跑道，他將她護在內圈，腳步和諧的跑下去。
    四圈下來，她臉上暈出好看的粉色，薄薄的汗沁在鼻尖。他不知不覺的放慢，最後竟停下來了。
    前方，她的雙腿不停的交叉擺動，和他的距離越來越大。好像他怎麼也追不上她。隻能看著她遠去，而無可奈何。
    暮然回首，她淺淺的笑，世界都明亮了幾分。
    這是恰到好處的年紀。他22，她21。
    （六）
    他們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期間也不是那麼一帆風順，爭吵還是有的。那段時間，她亮出自己的刺，不留情麵的將他刺得體無完膚，他也拔出自己的劍，毫無溫柔的攪碎她的一切。
    可是某種扯不斷的情感讓他們始終在一起。
    趨於平淡後的生活雖然乏味，卻有著無與倫比的魅力，甚至比那些驚濤駭浪還要動人心魄。
    這是洗盡鉛華的美。
    （七）
    她靜靜的看著他的睡顏，顫抖著埋在他的胸膛，體味著他的溫度。他裝作不覺，默默的將她抱緊。
    （八）
    她的女朋友問她，“既然有喜歡的人，為什麼不追呢？”
    她搖了搖手裏的高腳杯，說，“打個比方，我第一次上老師的葡萄酒鑒賞課，難得老師給我們喝他自釀的葡萄酒，但是我沒有帶杯子。第二次，我帶了杯子，老師卻沒有給我們葡萄酒。有時候，並不是我努力，就能嚐到葡萄酒，大部分，是無能為力的。”
    就好像，他是我的哥哥。她在心裏默默補充。
    （九）
    她要去南方。
    她說，“哥哥，我得走了，不能留在這了。”
    他問，“為什麼？”
    她展開清澈的笑，眼裏有晶瑩的東西，“哥哥……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哥哥，你知道嗎，好喜歡，好喜歡你……”
    她的臉上滑下一行清淚，有些語無倫次，“可是，我好喜歡你……”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機場的人來來往往，都失掉了形狀。
    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如果能融入骨血，如果能不分開，如果，能不相愛，多好。
    （十）
    她還是走了。
    遙遠的地方，他們兩個的聯係隻剩下了那捉不到的電信號和薄薄的信紙。
    她說這裏的天氣和北方差得很大，她說這裏的樹木總是綠色的，她說這裏的水很多，她說這裏的人長得都很秀氣，她說這裏的茶很好喝。
    他回信的時候都說好，他知道，她是一點點委屈都不肯告訴他的。這點小小的心意是獨獨為他的。
    （十一）
    她的聲音更為靈動了，信紙裏摻入了另一個不知名的人物，這點小小的變化好像是小小的沙石進了他的眼膜，硌得他生疼，卻又取不出來。
    她終於說，哥哥，我要結婚了，你聽，禮花的聲音。
    轟隆隆，他聽著卻不像禮花，倒像是某種東西被硬生生的撕裂了。
    他說，這樣，也很好。
    （十二）
    南方又發生了地震，一種不好的預感盤踞著他。
    他說，你回來吧。
    她說，不了。我很好。
    （十三）
    她所在的城市遭到地震，他慌慌的撥通她的電話，萬幸，她還在。
    她問，“怎麼了？”聲音還是很溫柔的。
    他說，“沒什麼。回來吧。”
    他們距離1846公裏，他卻可以想象出，感受到她的眼淚淌下來的形狀，落下來的聲音。
    “哥哥，你知道嗎？我好愛你。”
    她說的那麼堅定，他沒有半點懷疑——她愛他，就如同他愛她。
    （十四）
    在這之後，她再也沒有來過電話，好像愛這回事，從頭到尾都是他的臆想。
    （十五）
    “喂，請問您是乜小錦的哥哥嗎？”
    “啊，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很不幸的告訴您這個消息，您的妹妹已經在地震中喪生，請您來認領她的屍體。”
    “……”
    “喂，請問還在嗎？”
    “……啊，好的，謝謝……”
    （十六）
    三個小時的飛機，他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這是他一直不敢來的，他害怕他來的時候她的身旁站著其他的人。
    可是，現在連這種可能都沒有了。
    （十七）
    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半蜷著。
    他微笑著走向她，撫著她的臉龐，輕輕地吻她，緊緊地抱著她。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將她背在背上，長長的路在身後蔓延。走一會兒，就回頭看看她，輕輕的笑一笑，而後又向前走去。
    路在他的眼前展開，和地平線結合在一起，怎麼也到不了。
    十七年的悲歡，十七年的苦楚，十七年的情愛，都細細的刻在一步一步的腳印上。
    她帶走了一切。連時間都不肯留下一點。
    他說，小錦，你知道麼？你走了都沒人給我做飯了。
    他說，小錦，我最討厭你身邊有別的人了。
    他說，小錦，我其實是不願意讓你走的。
    他說，小錦，你在這兒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說，小錦，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是我妹妹嗎？
    ……
    他說，小錦，你知道我也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