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混著羲和的眼淚再度變換。同樣的一輪清冷的月，涼風中帶來幾許花瓣的暗香，塘邊浮動的月影照亮了一個身影。
    她赤腳坐在荷塘邊，如墨點染的青絲披散在肩頭，幾縷發絲落在的水裏，像是暈染開來的墨跡。清淡的眉眼，未施粉黛，但一雙唇天生絳紅鮮豔。她眸中映著浮動的水光，卻有些無神空虛，緊抿的唇角襯著有些蒼白的膚色顯得有些憂慮。淡藍色的裙擺一半泡在水裏，隨著水波展開，像是人魚的尾巴一般。
    一道暗香傳來，她一直說不清這是種什麼香味，但是卻知道是那個人獨有的。她沒有回頭，嘴角卻習慣性的綻開一個笑容。
    果然耳邊響起他溫醇如玉的聲音：“現在還是春末，夜裏依然寒涼，怎麼能泡在水裏。”他月白的衣袖拂過身側，被池塘裏的水染濕，伸臂將她泡在水中的雙足撈了出來。
    “殿下，這個樣子你也弄濕了。”女子微微不自然的低頭，慌忙抬起他的衣袖。
    柔和清美的臉龐上一雙深邃的眼眸垂下，掩蓋了一抹情緒，即便是如今千年的歲月給他染上了蒼涼，仍舊不減他半分的風華。一襲月白長衫，他就是前世的瀾止。
    他在她身邊坐下，淡淡開口到：“藍兒，我說過我永遠都是那個在皇宮與你初識的蓮華，不要喊我‘殿下’。”
    女子輕輕一笑，“既如此，殿下也知道藍兒其實並非高貴的公主。這樣的差別，藍兒怎麼能不喊一聲‘陛下’呢。”她語調平和，言語間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一雙眸子坦然地望著他，沒有任何的賭氣或者矯揉造作。
    來這裏三個月了，她一直是溫婉恬靜，不卑不亢的樣子。然而他鮮少再看見她在大泱皇宮中那樣無憂無慮的笑顏了。
    “藍兒，你知道的，我並不在乎這些。”他神色認真地看著她，眉心微微蹙起，“能娶到你，我覺得很幸運。”當他得知和親的公主是新冊封的泱藍公主的時候，當他得知是她的時候，他對這場政治婚姻竟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期待。
    “嗯，”她朝他重重點頭，“藍兒也覺得很幸運。”她笑著輕輕將頭枕到他的肩膀上。微闔的眼眸下一抹陰影，閃爍著水光，卻誰也看不見。
    是呀，她是多麼的幸運，從一個小孤女變成了一位公主。全天下可能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幸運的人了。而這一切都要感謝那個人給了她機會呢。那個人她從來也隻敢稱呼“殿下”呢。
    有些事情也許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的，不是你的，再怎麼努力都不會是你的。就像這樣一個矜貴的身份，從來就不是真正屬於她的。她從來不奢望喊那人一聲“哥哥”，還是喊“殿下”更有些自知之明吧。
    她想自己保留著那份尊嚴，不願再被人笑話沒有自知之明了。
    三個月了，來到這兒，沒有聽到過他的一點兒消息，他也許……早就把她給忘了吧。
    忘了就忘了吧，那是最好的選擇，她也應該學會忘記。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說的便是此情此景吧，竟不能辜負了他送給她的這個身份和這樣榮華的一生啊。
    她在心裏無聲的說著：“殿下”，這是藍兒最後一次為你落淚了。
    想要在這樣一個夜裏，忘記千裏之外的一個人。能報答他的，已經做了。也守住了他自兒時起的理想。再無相欠，也再無瓜葛。
    “藍兒。”他低低喚了一生。感覺到夜風吹在身上的涼意，她傷剛養好些，恐又著涼，“我帶你回去。”他俯下身子想要幫她穿上鞋襪。
    “殿下——”幼藍慌忙製止他，自己去搶鞋襪，見蓮華微微蹙起眉頭凝著她，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喊“殿下”了，這才結結巴巴地改口：“怎麼能讓……蓮華你做……這種事。”她臉泛紅暈，像是月光下的紅薔薇閃著光澤。
    蓮華看看她的樣子，低低一笑，轉而已經抓起了她的纖足，“這有什麼，你是我的妻，丈夫照顧妻子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那一瞬間，幼藍覺得他眼中的笑意就像閃著瀲灩光澤的孔雀河，溢滿了柔情蜜意。
    “可是……”她想說他們還沒有成親。話到嘴邊，腦海裏又突然想到，這樣寵溺的動作，她以前也看過那個人為羲和做過，原本以為隻是因為是自幼維護的兄妹之情，看來是自己錯了。他是不是也早把羲和當做自己的妻來對待的呢？
    蓮華見她發愣，幫她套上鞋襪後，便將她攔腰抱起。
    幼藍見身子陡然騰空，一股暗香瞬間彌漫鼻息間，溫暖堅實的懷抱讓她一陣緊張，“蓮華，如果被宮人看見，要笑話我不知禮數了。”她有些焦急的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
    蓮華唇邊的笑意卻更濃，風華絕代得讓人不敢逼視。他深邃的眼神裏竟然蘊進了一絲促狹的意味，“就知道你害羞，我來尋你的時候，早就吩咐所有人下去歇著了，這會兒誰能看見？”
    幼藍一時不知怎麼反駁他，已經任著他抱著她走出去老遠。
    “怎麼，一向體恤下人的未來太子妃，本太子這麼做難道沒有嘉獎麼？”蓮華戲謔的聲音緩解了幼藍的羞赧。蓮華鮮少在自己麵前自稱“太子”，甚至在下人的麵前也一直是謙和溫潤的，這還是幼藍第一次聽他說“本太子”，不禁噗嗤一笑。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即便是裝，也裝不出一絲凜然霸道，倒是顯得狡黠可愛。
    見她這麼多日來，終於發自內心的一笑，蓮華眼中的神采更加閃耀。
    “蓮華貴為太子，有什麼是小女子能嘉獎的麼？”他的笑容總能帶走她心裏的陰霾。
    月色下，他白衣如雪，翩然素立。銀色的光華從他的發絲下瀉落，他聲音柔柔藹藹：“明天是月半節，藍兒陪我出去逛逛可好？”
    她心中微澀，剛剛自己在他身邊，心裏卻在想著另一個人。年幼藍，你是何其的幸運，以公主的身份，嫁給這樣一個完美的人。那個你一直想著的人，即便是想永遠以妹妹的身份伴在他身邊，他也不願意。忘了吧，你沒有資格辜負眼前的這個人啊。
    她重重地點頭，“藍兒遵命。”
    他眼中的她和她眼中的笑意凝結成春末綻放的最嬌豔的花朵。他將她眼底的神采刻在心上，烙印成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一記便是千年。
    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薔薇將開半開，竹影似動似歇，悄話欲語還休。那一年的春末是他抱著她越走越遠，走進了無路可退的生生眷戀。
    翌日清晨，幼藍起的有些晚。昨晚她夢到了兒時的一些人和一些事，醒來時的熹微晨光，讓她突感恍如隔世。至此已三月，心中隱隱的期盼也終於消耗殆盡，他不會來了。
    起床推開門窗，笑著招呼婢女進來侍候。夏天就要來了，那是自己最喜歡的季節，總該多些活力。
    一個叫蕊兒的丫頭，幫她把長發高高的束在腦後，倒是顯得精神了不少，之前病著的時候的那份懨氣也沒了。幼藍望著鏡中的自己，點了點頭，好歹是他的妻子，雖是及不上他的風華，但也不能給他丟了臉去了。
    蕊兒瞧著鏡中的太子妃，小臉上也滿是笑意。幼藍想問問她為何如此高興，剛準備開口，卻發現自己來了三月，竟不知道常常服侍自己的丫頭叫什麼。這三月她都養病居者，之前渾渾噩噩，更是沒心思來認識這裏的人。
    “你……你叫什麼名字？”幼藍有些愧疚的從鏡子中望了望身後的丫頭，眼神中滿是尷尬。
    那蕊兒卻一喜：“奴婢名喚蕊兒。”大大的眸子一亮，“太子妃可是真的好了，終於問起奴婢的名字了。”
    “蕊兒，對不起，我之前……”幼藍轉過身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握著蕊兒的手：“這三月來，還要謝謝你的照顧。”現在細細回想起來，蓮華宮中的人，一直待她極好的，沒有因為她這個來自異國的公主，而有任何的芥蒂。
    “太子妃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高興呢。太子妃如今有功夫問起奴婢的名字，想來身子是恢複了呢，過些時日也能與太子殿下完婚了呢。”那蕊兒其實一直是個活潑的性子，之前看幼藍不怎麼講話，正滿心發愁以為未來太子妃是個體弱多病的主兒，怕不喜歡聒噪的人，所以總憋悶著。
    幼藍一笑，掩蓋了眸中一閃即逝的異色。笑著問蕊兒：“你知道我來自大泱，對樓蘭的習俗並不了解，昨天聽太子說今天是月半節，蕊兒可能告訴我你們都是怎麼過節的。”
    小姑娘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原來是這樣啊，太子妃有所不知啊，樓蘭人大多崇拜月亮，而重華宮也是修習和掌管月的靈力的地方……”
    幼藍睜大眼睛聽她說著這些自己聞所未聞的事情，滿心新奇。一旁的神色沉穩些的婢女忍不住開口打斷她：“蕊兒別說些浮話，太子妃是問你月半節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