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車顛簸，陸影疏闔眼在車內靜坐。
    “那銅雀館的前身可是家戲園子？”陸影疏漫不經心地問道。
    “原來公子您還記得啊，您幼時常帶著我一同去那戲園子呢！”侍從說著微微揚起嘴角。想起年少時皮得跟猴兒似的自家公子。
    “憑欄，你已經跟了我許多年了啊。”陸影疏淡淡道。
    “公子，憑欄自六歲就開始跟著……公子，前麵就是銅雀館了。”陸影疏“嗯”了一聲，便起身下車。
    站定抬眸，他略帶驚詫。
    這所謂的銅雀館，首先入眼的，竟不是雕梁畫棟的華美樓閣，而是一道被翠竹掩映的水磨石牆，石牆上攀著半開半頹的薔薇。沿牆數步，便見一道拱券，上有精致的蓮紋浮雕，可謂傳神。
    銅雀館所處之處，並非京城繁華地段，而是人口較少的西城。但即便是西城，也算是寸土寸金之地。這主人家竟能盤下這整整近一條街，以建此銅雀館，想來定不是尋常之人。
    陸影疏抬步，移向入口處的拱券。
    身邊的憑欄不解地問道：“這‘銅雀’二字似是有典故，為何這主人家要起名為‘銅雀館’？”
    陸影疏淡笑道：“古者有詩雲‘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此館名‘銅雀’應是意喻館中所居之人，並非庸脂俗粉，而是大小喬那般的傾國傾城顏的絕色。”
    “公子解得甚好，隻是這‘銅雀館’還有一意，不知公子是否能解？”
    陸疏影抬首，隻見身前站著名身著青衣，渾身書卷氣的儒雅少年。少年眉眼清淡，笑意亦清淺。
    陸影疏抬眼掃過眼前少年。
    少年先是作了揖，接而道：“公子莫怪小人唐突。”
    頓了頓，陸疏影笑答：“雖有詩雲‘銅雀春深鎖二喬’而二喬卻從未鎖於銅雀台。那主人家的意思，可是者館中‘傾城顏色三千，但任君采擷’？”
    少年笑頷首；“正是。公子可隨身攜了館內的木帖？”陸影疏摘下腰間的木牌遞與少年。
    “公子裏邊請。”
    步入館內，發現裏麵別有洞天。
    眼前一嶙峋怪石傲然聳立，上有青苔斑駁，藤蘿攀附。
    石下幽深數條小徑，皆為綠蔭掩映，不見盡頭，但聞遠處婉轉鳥啼，鼻尖始終纏繞著清淺芬芳。
    “公子，我們並不識得路。”身後的憑欄小聲提醒。陸影疏頷首：“不用擔心，自會有人來尋我們的。”
    正說著，不遠處走來一名素衣女子。女子頷螓首，婉轉道：“公子可是顧公子的友人？”
    “正是。”陸影疏答道。
    女子在前方帶路，步子細碎而不失韻致。
    “公子可是奇怪，為何館中如此幽靜，不現摟閣，不聞樂聲，不見人影？”
    陸疏影看向女子：“為何？”
    “這是我們主人家的意思，館中的樓閣多建得隱蔽，樹木環繞遮天蔽日，也就自然不聞人聲，不見人影。”女子細細道來，接著便一邊走一邊向陸疏影兩人介紹館內景致。
    一路沿著小徑，穿嶙峋怪石，過薔薇花架，經素雅院舍，忽聞潺潺水聲，已是臨湖。
    湖堤繞著三兩婀娜垂楊，枝條微微搖曳。湖中水質澄澈，水麵隨淡淡熏風泛起層層漣漪，湖心有無名亭，四周通著曲折回廊，亭中有美人，素手纖纖作琴曲，清越歌聲伴隨而來。饒是憑欄跟隨陸影疏多年，也未曾見過這般雅致幽靜的所在，心中暗暗驚歎。一路來邊走邊欣賞精致，也絲毫不覺乏味。
    陸影疏望向湖心：“顧公子可是在亭中？”
    “正是，既已抵達，奴家告退。”說著轉身離去。
    “安然，多年未見，可還記得我顧塵？”那公子笑著望著沿曲廊走來的陸影疏。隻心中暗歎：多年未見，昔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已長成沉穩翩翩少年郎。他墨發束以盤螭碧玉簪，身披流雲暗紋籠紗紫袍，膚色微白，雙眉似刀裁，斜飛入鬢；雙目若星辰，流光熠熠，英氣勃發，器宇軒昂。
    “即使多年不見，你顧塵我還是會記著的。”那人回道。
    陸影疏上前，調侃：“顧大公子倒是會逍遙，尋了這麼個好地方飲酒作樂。害得我好找，兜兜轉轉才到此地，快說找我何事，若是無事，那我便饒不了你。”。
    那撫琴的伎子施施然向陸影疏作一禮。
    顧塵大笑，隨即攬過那女子纖腰，憑雕花木欄而坐，女子依舊撫琴，並不貿然抬頭打量陸疏影。隻是暗歎此人氣宇不凡。
    顧塵斟酒一杯，遞與陸影疏，“前不久方從南方回來，一直不得空，此時才約見你，是我不厚道了。”複又自斟一杯，“一杯薄酒，權當賠罪。”
    陸影疏拍了拍顧塵的肩，笑道：“霜回你又何必見外，幼時咱們好歹也是不一般的交情啊。”
    “那是自然。”顧塵回道。
    “你倒是與我講講，這些年都去了哪裏，過得可好。”
    顧塵哈哈一笑，又飲下一杯，：“自幼遠離家中，遠離親友，被養深山中在一處道觀。便在那裏呆了七年。”
    七年光陰，卻被他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陸影疏抬眸，眼前人不再是幼時那沉默寡言的少年。眉目舒展開來，那似蘸濃墨畫就的眉下是一雙清明若潭的眸子，清楚映著人物。如墨的青絲卻摻了幾縷銀白，憑添了些許異質。
    “安然可是在奇怪我這白發？”顧塵不經意地笑“安然你可知，我顧塵是個短命人。哈哈，世間走一遭，也不過雙十年華供消遣。若不是自幼被寄養在道館，隻怕……哈哈哈……”
    顧塵將酒水灑在地上，“安然，我在內間布好了酒菜，你我一同前去，不醉不歸。”
    月影團團，清光皎皎，卻隻映朱樓，伴笙歌。
    數杯酒水下肚，陸影疏見顧塵已是酩酊之態，低歎一聲，卻聽他似醉非醉地高聲歌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啊，去日苦多……哈哈哈……”
    交代小廝照管顧塵，陸影疏喚來憑欄一同離去。隻是來時的景，去時已無心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