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返鄉
  糟了，他不該提醒的！這家夥不是不怕水了，而是壓根來得及反應！
    但他現在反應過來了。
    皓軒幽幽地看向了阿唾，準確來說，是看向了他的左臂。
    “別、別過來……”
    阿唾緊張地前後擺開雙腿，作出了備戰的姿勢。
    船一陣輕搖，皓軒即刻嚇軟在地上。
    桅杆離他不遠，可在這種情況下，再近的距離對來他說也遠如登天。
    眼下就隻有……
    “不可能！不給你，你不會死，但給你，我可就死了……”
    阿唾在性命攸關的事情上態度十分明確。
    一下失去了最後一根稻草，皓軒整個人的狀態都迅速惡化了下去。
    “呃……嗚……你這個小人……見死不救……卑鄙小人……呃嗚……”
    “別怪我，你一定能夠挺住的，我相信你！”
    這樣說著，阿唾不僅沒靠近，反而還又後退了幾步。
    “……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皓軒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大哥哥……這個……給你……”
    視野裏出現了一雙顯得有些破舊的小鞋。
    皓軒艱難地抬起頭，隻見他麵前正站著一個懦懦怯怯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手裏正抱著一卷灰溜溜的東西。
    “娘親說，要是害怕的話，抱著布衾就可以了。”
    皓軒看向她所謂的“布衾”，那就是一床葛布做的小被子，洗的都泛了白，上麵還有好幾個補丁，和以往他睡覺蓋的錦被相去甚遠。
    不過眼下哪裏還挑得了那麼多？
    “多……謝了……”
    他緊緊抱著那卷葛被，心情才稍稍放鬆下來。
    “小荷，你去那裏幹什麼？快回來！”
    “好！”
    小女孩踏著船板，“啪嗒啪嗒”地跑回了自己的父母那裏。
    那是一對和善的中年夫婦，雖然穿得很樸素，但還是友好地朝他這個衣著光鮮的士族少爺點頭示意。
    皓軒也回以感激的微笑。
    “看看，你竟然連個小女孩都比不上。”
    阿唾過來坐下，歎道。
    皓軒十分看不起地瞥了他一眼。
    你現在倒敢過來坐下了？
    船又行走了一天，入夜，正是晚飯時分。
    阿唾和皓軒人手一個，啃著兩個燒餅。
    “唔文恨仄噠拉啦？”
    阿唾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所幸皓軒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他要問什麼。
    “剛過了碧陵府，想必明早就能到江昌了吧。”
    “這麼快？我們從江昌來王畿的時候可走了有十多天唉！”
    “那是自然，誰叫這是水路？”
    皓軒得意的表情和他戰戰兢兢死抓著布衾的動作很不搭。
    “喂，你看他們……”
    阿唾忽然示意他往小女孩一家那邊看。
    滿船的人都在吃東西，隻有這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安安靜靜地看著。
    “娘親，我肚子餓了……”
    “小荷乖，再忍耐一下，等明天到了江昌，就會有東西吃了。”
    “好……”
    “幾位！”
    聽到有人招呼，他們一張望，原來是今早那位年輕公子。
    “幾位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們這兒還有些吃的。”
    小女孩一聽喜出望外，但似乎又顧忌著父母，轉而猶疑地看著他們。
    “這……怎麼好，這都是你們行路上的幹糧……”
    小女孩的爹訕訕地開口。
    “沒關係，幹糧我們有的是，你們對我有恩，這點小食何足掛齒。”
    “可是，不過是一張布衾……”
    阿唾猛地一掌拍在皓軒肩上，拍得他差點栽下去！
    “你們可千萬別客氣，那可不僅僅隻是一張布衾，這小子的命都被你們救了！單單請你們吃點東西都算便宜他啦！”
    皓軒疼得齜牙咧嘴的，一腔憤怒地瞪著他，可阿唾絲毫不放在心上。
    “好……吧……”
    雖然聽得雲裏霧裏的，但父親還是帶了妻兒和家當搬到了皓軒他們旁邊。
    “幾位是江昌人士？”
    皓軒很快熟絡地和這家人聊了起來。
    “正是，我們家世代都住在津州，以漆工為生。不過自從上任郡守江浪行上台之後就開始橫征暴斂，我們這些貧苦之家哪裏挨得住？就帶了妻子和女兒來到王畿謀生。”
    “那你們現在是要回去了？”
    “是啊，畢竟那兒才是我們的家，王畿再好又怎麼比得上故鄉呢？況且聽老鄉說新上任的郡守演陽大人是個好人，不僅給百姓減賦，還親自下田教他們新的耕作法，前不久就有了不錯的收成呢！”
    聽到“演陽”的名字，阿唾十分震驚。
    “演陽？哪個演陽？”
    “就是前任郡守的司馬，演陽大人呀。”
    “什麼？演陽他成了江昌的郡守？我怎麼不知道？”
    “你孤陋寡聞唄……”
    皓軒嗤之以鼻。
    “你也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畿皇榜上不都寫著嘛。”
    皇榜……好像是有這麼個玩意兒，他就說那天怎麼一大堆人都圍著那東西，可問題是就算有皇榜他也看不懂啊！
    “果真是個鄉野村夫，目不識丁……”
    皓軒一下就擊中了他的要害。
    這話說的有理，阿唾也隻好認了。
    今夜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天空中星星密布，閃閃爍爍十分好看。
    江麵平靜，漣漪陣陣，偶爾有幾隻江鳥擦著水麵飛過又騰空，傳來輕盈的水聲。
    江上吹來的風也柔和，帶著幾分腥鹹味，令人舒心。
    “小荷，慢點吃呀，看你，哪兒還有個姑娘樣……”
    小女孩的娘親責備道，但擦幹淨女兒滿是餅屑的嘴角的動作中卻充滿了寵溺。
    “別說了，孩兒他娘，小荷也是餓了嘛……來，爹這塊也給你。”
    “謝謝爹！”
    小女孩的笑容額外耀眼。
    這一家三口的溫馨場麵，任誰看了也不禁覺得幸福。
    轉眼就到了隔天早晨，他們的船終於來到了江昌的碼頭。由於是隻下不上，為了圖快，管船的連船繩都沒有係上。
    似乎這船上大部分人都是去往江昌的，船客們陸陸續續一走，這船上就沒剩了幾個人。
    阿唾站在船邊，向返回故鄉的一家子道別。
    “兩位公子的一飯之恩，我們一家感激不盡啊！”
    “哪裏哪裏，你們千萬別放在心上！”
    “改日來津州，一定要告訴我們啊！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唾哥哥再見！”
    “小荷再見！”
    望著這異常熱情的一家人的離開，阿唾的心裏不知為何泛起一絲惆悵。
    去津州嗎……不知道他這輩子還會不會再去那裏呢。
    演陽那家夥當了郡守的話，下次來津州看見的一定是另外一番樣子了吧？
    還有碗碗那個小不點，也不知道她和她姐姐現在怎麼樣了。
    這才不過發生了這麼點事，他年紀輕輕地就開始感慨人生了。
    就在阿唾難得的想要自嘲一番的時候，突然在那一家人的身後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俞——皓——軒！”
    他一聲大喊，直接朝那人衝了過去！
    “別攔著我，讓我送送他們……”
    皓軒鬼哭狼嚎地說道。
    “送送？我看你是壓根沒想回來了吧……”
    阿唾猛力地將那裹布衾從他懷中扯出來。
    “小荷，接著！”
    小荷一轉身，恰好穩穩地接住了。
    “小……荷…唔唔！！”
    皓軒剛想大喊就被阿唾捂住了嘴。
    “咦？皓軒哥哥……”
    阿唾不顧皓軒的掙紮，微笑著對小荷說。
    “沒事兒小荷，皓軒哥哥這是在給你道別呢！”
    “哦！那皓軒哥哥再見！”
    小女孩一點沒察覺皓軒的異樣，興高采烈地朝他們揮了揮手，追上了自己的父母。
    “唔唔唔…唔唔唔唔…”
    皓軒欲哭無淚看著他們下了船。
    “開船——”
    又是一聲底氣十足的高聲吆喝。
    看著陸地最終遠去，皓軒再次絕望了。
    “阿唾……你這家夥……我絕對跟你沒完……”
    看著他這副完全跟不上狠話氣勢的窩囊樣，阿唾覺得絲毫沒必要沒放在心上。
    “我說你就認命吧，不過再忍個幾天就到了，搞不好這一下還可以把你的怕水病給治好了。”
    “站著…說話…不…腰…疼…”
    皓軒癱在甲板上，咬牙切齒狀。
    “我這是好心安慰你，不領情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