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舊夢
船行了不知有多久，早已看不見岸了，整片水域直接開闊的呈現在眼前，一眼望不到頭。
    皓軒也終於認了命，不過仍是死死抱著船中央的桅杆，不敢往外麵看一眼。
    “我說，你一個堂堂男子漢，竟然怕水怕成這樣，太丟人了吧？”
    “要、要你管……”
    皓軒慘白著臉。
    盡管這艘船的許多船客都奇怪地看著他，還有船上的船員。
    但他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這是一艘普通的渡船，有兩片帆，船員也隻有三五人，不過甲板還挺大，容納了二十來號船客。
    船客中有的是拖家帶口的一家子，有的是攜了三兩個小廝外出經商的，還有的年輕些恐怕是要外出做工……大家都各自呆在自己的那一片小角落裏，互相之間疏離生分。
    風似乎挺順，帆還張得滿滿的。不過到東舟路程不會不遠，這一路上總會遇著不順風的時候，到時候這旱鴨子要還這樣死抱著桅杆，他自己不覺得丟人，阿唾可丟不起這個臉哪。
    得想點辦法先把他從桅杆上弄下來。
    “對了，太子讓你去東舟找那個什麼什麼來著？”
    阿唾想以提問的方式來岔開皓軒的注意力。
    “是……‘花輪舞’啦！”
    “那是個什麼東西？”
    “這你都不知道？還真是個鄉野村夫，見識淺薄！”
    呃嗯……好吧，非常時期，阿唾決定要忍耐。
    “好，就算我確實見識淺薄吧……”
    皓軒似乎因為這個回答而心情舒暢了一點。
    “那我就不計前嫌地告訴你吧。‘花輪舞’是一種傳說中的武器，據說這個武器的威力驚人，一旦啟動，便可斬殺萬人於無形，頃刻間攻下一整座城池。還有人說它發動的時候，霞光四射，那景致就如焰火一般絢麗，所以取名叫‘花輪舞’。”
    “這麼厲害？是誰做出來的？皇帝嗎？”
    “非也非也，聽說啊……”
    皓軒壓低了音量。
    “……是一個神秘的家族所造，作為那個家族的傳家寶世代承襲，但卻又是不可觸碰的禁忌。”
    “那也就是說，那個製造花輪舞的家族就在東舟咯？”
    “不，花輪舞早就不在自己的主人手中了。”
    皓軒向阿唾這邊靠近了一點。
    “為什麼？”
    阿唾追問。
    皓軒又靠過來了一點。
    “因為五年前……”
    “五年前……？”
    阿唾一邊裝模作樣地問著，餘光卻有意無意地瞟向皓軒抱住桅杆的手。
    “五年前……”
    皓軒的手慢慢鬆開了。
    正在此時，船忽然遇到了大浪，一陣強烈搖晃！
    “啊啊，啊啊啊……！！”
    皓軒嚇得再次抱緊桅杆，瑟瑟發抖。
    “嗚哇……我要下船……我要回去……我要下船……”
    ——真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阿唾氣得猛捶甲板。
    
    “風向變了，快收帆！”
    “你們去那邊，你那邊！”
    船上的船員們一陣騷動。
    不好！這麼快就要收帆了！
    阿唾看向皓軒，後者還抱著桅杆死閉著眼。
    “喂，你快下來，要收帆了！”
    皓軒充耳不聞。
    “——怎麼回事兒！”
    船員裏的管事的過來了，怒目大瞪地問夥計。
    “大哥你看這……”
    管事的順著他指向的地方凶狠狠地看了一眼皓軒，十分經驗老道地說。
    “原來是個旱鴨子，沒關係，先打暈再說！”
    什麼？！！阿唾驚了個徹底。
    “別、別、先別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怎麼，你還有辦法？”
    管事的問阿唾。
    “大概……是吧……”
    阿唾走向七魂六魄已經沒剩下幾個的皓軒，小聲地求道。
    “拜托了，你快點下來吧……”
    “想都別想……”
    皓軒虛弱地回答道。
    “你要再不鬆手，他們就來打暈你了！”
    “死…都不鬆……”
    皓軒語氣堅決。
    那你就去死了算了……雖說是很想就這樣不管了，但一想到良叔那張托付重任的臉來，阿唾就感到背後一股重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等待著他功成而歸的管事的，後者則十分熱情地朝他按了按拳頭。
    退路已滅，阿唾後悔莫及。
    ……說到底當初就不該見錢眼開地答應良叔啊！
    沒辦法了，阿唾伸出一隻手臂來。
    “幹嘛……”
    皓軒奇怪地盯著他。
    阿唾一副塵緣已盡，六根全清的壯烈表情。
    “反正都是抱，你抱我的手吧！”
    “好惡心，我拒絕。”
    皓軒想也沒想地說道。
    阿唾似乎聽到自己腦子裏有一根什麼東西“啪”地斷掉了。
    “——你這混蛋，別以為我很高興啊……再囉囉嗦嗦的我就親手打暈你扔到水裏去喂魚！”
    不出一會兒，帆就都被收下來了。
    船逆著風，順著水流，平平穩穩地前進著。
    皓軒像抱著救命稻草似的抓著阿唾的左手，背都不敢靠上船邊，更別提回頭看了。
    阿唾則靜靜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他剛才是認真的……皓軒很清楚，如果不放手，他真的會被扔下去，這家夥簡直是個無賴！
    不過追根溯源，老天爺啊，既然生了他，為什麼還要讓這世上有水的存在！
    想到這裏，突然又一陣浪打來。
    “呀啊啊！！”
    “啊啊啊你幹嘛，給我離遠一點！！”
    阿唾忍無可忍地出聲。
    這少爺大驚小怪的程度已經遠超出了一個人能嘲笑的範圍。
    “你以為我願意啊……”
    皓軒亦不甘地回應。
    阿唾不知是歎的第幾回氣了，感覺這輩子的氣都要在這一天裏歎完了。
    忍耐，是現在唯一的任務。
    本來以為這隻是個輕鬆的小差事，早知道這麼麻煩，這個委托打死他也不會接！
    腦中又出現了良叔那張托付重任的臉……
    唉……再歎氣下去，阿唾覺得自己的壽命都要折完了。
    吱——吱——吱——
    什麼聲音……好熟悉……
    吱——吱——吱——
    是劍……是劍尖擦著地麵拖出的聲音……
    吱——吱——吱——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嗎……
    吱——吱——吱呀——
    吱呀——吱呀——吱呀
    不對，不是夢……
    阿唾睜開眼睛，晨曦的第一束光照在他臉上，酥酥暖暖的。
    耳邊聽見的是船被水浪拍打，木板搖晃的聲音。
    原來昨夜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現在已經是早上了。
    幸好昨天晚上似乎還風平浪靜的，沒出什麼事。
    阿唾習慣性地想伸個懶腰，卻覺得有點奇怪。
    ……他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向左一看，正看到有一個人緊緊抱著他的手壓在他身上，阿唾嚇了一跳！
    “哇啊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到東舟了嗎？！”
    皓軒也被他驚醒了。
    阿唾迅速地抽回左手，勉勉強強還能感覺到有一點麻麻的，這才大鬆一口氣。
    幸好！他的手還沒廢！
    不過這個旱鴨子的力道也太重了吧，再這樣下去別說是讓他抱手了，恐怕得直接砍下一隻手送他！
    阿唾憤怒地望向皓軒，正想開口訓他兩句，突然不知怎的又大叫了一聲。
    “啊！”
    “又怎麼了？”
    皓軒被他弄得一驚一乍的。
    “我我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我在哪裏見過你了……原來你是個男的！”
    “廢話！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男的了！”
    “不是這個……是夢！我在夢裏見過你！”
    阿唾的聲音突然變得好大，船上的船客們幾乎都醒了，一個個怔怔地圍觀著他們倆。
    一陣沉默過後，皓軒一臉防備地往後縮去要和他拉開距離。
    猛然反應過來什麼，阿唾連忙解釋。
    “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就是…哎呀……那個紅色的月亮，拿劍的女人，還有地上的屍……”
    皓軒神色大變，衝過來揪住阿唾的領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還知道些什麼！”
    阿唾驚了一下，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皓軒這個表情。
    “你、你幹嘛這麼緊張呀，我都說了是夢了……”
    這次輪到皓軒驚訝了。
    “夢？怎麼會……那你認識那些人嗎？”
    “怎麼可能認識，我還想問哪。”
    “是嗎……”
    皓軒神色黯然地放開了他，情緒平靜了下來。
    “那你還夢見過其他什麼嗎？”
    “沒有，這麼多年來就一直做這一個夢。話說回來，那個小孩是你吧，你小時候怎麼跟個女孩子一樣？還有，那個詭異的女人是誰？”
    “那個女人……是我的殺父仇人。”
    皓軒看向別處，表情異常凝重。
    阿唾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即刻斂住了笑容。
    是啊，一直就隻聽說這家夥有一個丞相義父，原來他的生父早就已經死了，而且，還是被人殺死的啊……
    沒想到這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還背負著這麼沉重的過去。
    阿唾頓時心有愧疚。
    “那個什麼……對不起啦……剛剛是我不對……”
    “放心，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怎麼會和一個鄉野村夫計較！”
    皓軒卻迅速地轉變了態度，如一個君子一般表現出十分大度的樣子。
    嘖……撇開其它不說，這家夥還是從骨子裏招人煩。
    阿唾嘴角抽筋。
    不過下一刻，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麼。
    “咦——你不怕水了？”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皓軒雙眼瞪得老大，臉色十分誇張地從脖子開始向上一寸寸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