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唯把西柚洗幹淨剝皮切成小塊，榨出果汁。最後往果汁裏加上蜂蜜，調和西柚本身的苦味。
    祁銘是被驚醒的，他的夢境確實不太美麗，就像楚唯走後他無數次夢見的場景那樣，滿天大霧裏隻有他一個，發不出聲音，也走不到路的盡頭。
    楚唯端著果汁走到樓梯口，突然讓人抱了個滿懷。祁銘把額頭埋在他的肩窩裏，深深吸氣。
    沒錯，這是楚唯。
    “祁銘，果汁灑了。”
    “我以為你不見了。”祁銘收緊手臂。“還好。”
    悶悶的聲音，楚唯想，祁銘怎麼越來越像小孩子。會變成這樣，隻是因為害怕失去而已。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在你睡著時走開。”
    會待在一邊，等你醒過來。
    裴遠是個文藝青年，他表達悲傷的方式注定與眾不同。
    他占據了單出溫柒獨霸的小陽台，感情豐富，聲音清晰地從《詩經•氓》背到《長門賦》再背到《樓東賦》。
    其語調淒楚，用情之深，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風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
    溫格氣定神閑，視裴遠深情的背誦如同空氣。
    “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遊；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
    溫柒仔細研究菜譜，蘇晏那裏總不能天天帶媽媽做好的菜去。裴遠說什麼他表示聽不見。
    “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羞懶對乎春風。”
    楚唯破門而入，隨口答道：“難道不是秋夕從你這裏奪黎衍之愛幸，斥黎衍乎幽宮？”
    “楚唯，原來你也看過《樓東賦》。”裴遠雙眼放光。
    裴遠每次失戀都翻來覆去地背，不會就怪了。為自己的形象考慮，楚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可這不關秋夕的事，我們隻是朋友。”
    “那是黎衍的原因？”溫格發誓他真的聽不下去了，裴遠現在談起秋夕妹子的頻率已經超過黎衍出現的概率。
    裴遠點頭，緊接著又搖頭。老實說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黎衍對秋夕充滿戒備，但裴遠和秋夕很談得來。
    “裴遠，趁早找黎衍道歉，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溫柒難得說出至理名言。
    “我們到底還是不是一家人？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你們難道不覺得黎衍小題大做嗎？吃醋也該有點限度吧！”裴遠抓狂，為什麼他的三個竹馬玩伴都向著黎衍？黎衍身為頂天立地男子漢一名，那麼小心眼難道還對了？
    能交到誌同道合的朋友本來就不容易，所以裴遠這次堅決不要先低頭。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黎衍把他寵壞了，以至他失去危機感，從此很傻很天真。
    沿著運動場一直向上走，會看見一片被矮喬木包圍著的斜坡草地。這裏很少會有人來，因為隔學生的活動區域太遠。
    天空湛藍，白白的雲層被風吹得零零碎碎，陽光斑駁照在黎衍的臉上，他抬起手擋住。
    “你到底想做什麼呢？秋夕？”
    “你不清楚嗎？還是說，你已經忘了我哥哥？”秋夕的長發被風吹起又落下，就像舞台上的帷幕將要揭開。
    “就因為這個？”黎衍很平靜，就像提起不相幹的人和事物。
    就因為這個？哥哥你看到了麼，這句話，黎衍就這麼輕鬆地說出口了。
    “秋夕，我從來沒忘記過秋禹。”以一個好朋友的立場，記住一個人。“秋禹是我的朋友，僅此而已。”
    秋夕的哥哥秋禹，黎衍記憶裏那個總是穿著幹淨校服，安靜坐在靠窗位置上看書的少年。
    “朋友？僅此而已？”秋夕的表情變得扭曲“哥哥明明那麼喜歡你！你覺得理所應當嗎？”
    秋禹帶鎖的抽屜裏，滿滿都是黎衍的照片。一張一張，照片身後好有秋禹認真標好的日期。
    秋禹明明那麼喜歡黎衍，喜歡到寧願把喜歡深深埋在心裏，任由它長出帶毒的藤蔓，狠狠勒緊心髒。疼痛而孤獨。
    隻是哥哥，最後，你又得到了什麼呢？
    憑什麼黎衍能好好活著，而她哥哥卻要永遠留在陰暗冰冷裏？
    所以秋夕努力考上黎衍所在的學校，所以她把裴遠的愛好了解得清清楚楚，刻意接近。
    “你又怎麼知道，你哥哥喜歡的人是我？秋夕，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真相？”秋夕冷笑：“不過是替你自己開脫的借口。”
    “這個真相，我會全部告訴你。”
    秋禹，我會把經過完完整整告訴秋夕。關於你，還有他。關於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日子。
    傷口的結痂總有一天會被人硬生生扯開，希望裏麵不要血肉模糊才好。
    地板上散落著不少畫紙，溫柒早就扒在桌上睡著了。眉眼乖巧，毫不張揚。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現在已經輪廓分明。
    每天都是一下課就要往這裏跑，安排好一切後再趕回學校，溫柒最近一定累壞了。蘇晏彎腰撿起畫紙，又搖搖溫柒的胳膊：“小柒，去房間睡。”
    溫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掃了眼牆上的掛鍾一躍而起。九點，他該回學校了。
    “我明天早上下課就過來。”溫柒手忙腳亂收拾自己的東西，叮囑蘇晏道：“藥睡前還得吃一次，小晏你別忘了。”
    “你不用每天都來。”蘇晏的傷確實恢複得很好，他現在已經不用拐杖了。“我已經好了，下周就能去學校。”
    “那也要注意啊，萬一沒好徹底怎麼辦？”
    “好，我會小心的。”
    蘇晏想送溫柒下樓，溫柒隻準他送到門口。蘇晏揉著溫柒的頭發，要溫柒路上注意安全。
    “都是你，老揉我頭發。”溫柒氣呼呼地躲開，有些抱怨：“害我矮我哥那麼多。”
    哪裏多？半個頭而已。還有，好像蘇晏第一次見到溫柒時，他就長這麼高吧？當然，以上內容蘇晏不會告訴溫柒。
    602室的其他成員還沒回來，隻有裴遠一個人在平凡的小陽台被秋風凍得瑟瑟發抖。是氣溫驟降或是心寒，誰又知道呢？
    黎衍。不自覺的，裴遠又想起這個名字。緊接著，他無論看向哪裏都是黎衍的樣子，無法逃脫。
    這種現象美稱為入骨相思，病入膏肓。簡單說來，就是裴遠開始很沒骨氣地想念黎衍。
    別想了，有什麼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