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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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過後,便是閱卷。
負責閱卷的吏部尚書薜善仁同著幾個禮部的官員通宵達旦選出了二十六個名額呈到皇帝麵前。
禦書房裏,薜善仁、沈召南、蘇彣等幾個人排成一行,等著皇上示下。
崇德帝姬熙將二十六份卷子逐一覽了一遍,挑出一份卷子道:”這個考生是誰選出來的。“
眾人上前去看,卷頭署著的名字是”向寒“二字。
蘇彣道:”是臣選的。“
姬熙瞥了瞥蘇彣道:”難怪,文章詩理跟愛卿那是一樣的清正秀雋。“
蘇彣一揖:”陛下謬讚。“
”隻是……。“姬熙話頭一轉“此人比卿要中規中矩了許多,仿似刻意為之。”
薜善仁捋了一捋下巴上的三綹長髭:“臣聽聞此生是琅琊人士,且在本地甚有名氣,長年居宿林中,有個林下公子的雅稱。”
姬熙“哦”了一聲:“琅琊自古出名士,山妻水子,雅望非常,名士入仕,對朝廷來說是件好事。”便玩味一笑:“那朕也成人之美,遂了他的願,來一個不好不壞。”
眾臣跪伏,齊聲道:“陛下英明。”
出榜那天,向寒瞅著皇榜之下醒目的幾個大字:”向寒,二甲第五名。“
甚欣慰地一笑,這個結果是在預料之中的。
次日殿試,皇帝當庭點出一甲三名,狀元是中書令王遂四子王琇,榜眼是潁川孟素,蘇州楚靜山。
都是玉樹一樣的人兒,往殿上那麼一站。跟東海裏新拔出來的珊瑚一樣,簇簇明耀,鮮豔照人。
姬熙滿意地挑眼望著龍階之下站著的眾人,中間那一片年輕崢嶸的麵孔,就像一張張剛製出來的白宣,行書作畫都尚好。
殿試完了,就是遊街。
向寒實在不慣,騎著馬晃悠著腦袋,跟在大部隊後麵,走馬觀花,京城一日遊。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花都看盡了,就是賜宴。
皇上為今科進士們設的瓊林宴。
除了皇上親自在列,公候諸臣,也都來了不少。
向寒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自己該坐的位置上,幾番杯盞觥籌,許多人都有些醺醺然。
向寒不擅飲酒,平素交往的朋友也不多,再加上委實有些困頓,也不管是誰,來者皆拒。是以,來他案前敬酒的人寥寥無幾,他也不甚在意,挑著案幾上幾碟清淡的菜來吃。
吃了一會兒,一個胳膊肘撞過來,將他銀筷上方夾起的一梭子魚肉震回了碟中。微一側目,二甲第六名的吳生朝他一努嘴:“快看,那位就是你的座師吏部侍郎蘇彣。”
向寒轉了頭,隨著吳生的目光順過去。
一個紫袍金帶,麵容秀雅的人端坐在一棵玉蘭花樹下。
正執著玉壺斟酒,舉手投足間,一派溫雅。
“想不到這位大人竟是如此年輕,可見朝中人才濟濟。”吳生滿是羨慕道。
向寒困頓的腦袋登時清醒了。
吳生見他雙眼發直地盯著蘇侍郎,越發地來勁了:“他不僅是你的座師,還是今科的主考官。據說原先不是他的,而是與他同司部的另一位大人,那位大人品行不端,會試前收了考生一藍子粟米饃饃,被人告發了,當今一怒之下,讓那位大人去修廟了。”
難怪當時那位去修廟的大人將他當做了拐子,一個書生,雙十不滿,竟帶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招搖過市,那孩子還管他叫爹,在旁人看來,確實奇怪,再回想那位大人當時言語,似乎是趕巧撞到了他救向宣的事情,錯把黃金當白銀,是他一向的老毛病,也被那位大人看了去,種種與眾不同處,做為主考官懷疑他的身份,是理所當然的。
”咦,你不去敬一敬自己的座師麼。”吳生又撞撞他的胳膊肘。
向寒朝吳生道:“多謝兄台提醒。”
吳生撓一撓頭,嗬嗬一笑:“大家有同誼之緣,不必言謝。”
向寒剛端著酒起身,遠遠瞥見探花楚靜山走了過去。
楚靜山是蘇州人士,據說這位蘇大人也是蘇州的。
兩人是同鄉,比之他跟蘇侍郎,來得更親切。
向寒端著酒又坐了下來,吳生湊過來道:“怎地不去了。”
向寒轉著酒杯道:“敬不敬這杯他都是我的座師,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吳生啞然,中了進士,就等於一隻腳邁進了官場。他這樣的性情,將來定要吃虧的。
瓊林宴結束之後,按照慣例,三甲翰林院供職。其它二、三甲的朝中有人的,大多做了選館,那是相當地有前途。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凡是進士,無不頭頂掛著一圈”平步青雲“的光環。
不提那些首輔內閣許多都是進士出身,就是一身風流的詩詞大家,十有八九也於此道發跡。像唐時孟東野,進士及第後,就做了一詩極有名的《登科後》,道盡天下士子當時滋味。
對於像向寒這種無權無勢,朝中也沒人的。頭先多半都外放出去從基層官員開始做起。說得好聽那叫曆練,說得不好聽那叫流放。比起中了進士就在京中安身立命的,外放的進士官途就堪憂了。這就好比坐驢車的跟坐馬車的同時駛馳,想想都知道那個快了。如果時運不濟,拉車的驢還是一頭蹇驢,那麼這個人就算是一生旮旯命了。
向寒就屬於往旮旯命靠齊的這拔人。
吏部一道詔令下來,著他即日動身前東來縣。
東來縣那是出了名的不好管,小小地方,五毒俱全,又是出了名的貧瘠,成年仰仗著朝廷的救濟過活。朝廷為了安撫東來縣曆代的縣令,出的俸祿比別的郡州的知府的都要多。縱是待遇這樣優厚,但凡在這裏做縣令的,不是抑鬱得自殺了,就是攜家帶口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要麼就是月黑風高夜,上趟茅房都能摸到閻王殿去。
朝廷為此十分頭疼。
至於為什麼讓向寒過去當縣令,蘇彣也相當費解,又不好直接問聖上,做為他的座師,勢必要為他費一費心,便讓下人去請向寒過府一敘。
再說這向寒接到這封詔令,也沒覺得有什麼。因為不懂,所以無懼。便將詔書揣進懷裏,與向宣收拾行李,他平素就喜簡單。是以,行李也不甚多。小院子是租來的,算清了房租,到集上又置了一輛帶篷的馬車,行李往上一扔,一切妥當。
當他提著最後一個箱籠走出門時,門外站了一個藍灰色衣裳的中年人,麵白無須,神色和善。看到他,眉
眼一低,揖手道:“向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蘇彣的府邸位於京城未央街上,此街又稱紫衣巷。兩側官邸鱗次櫛比,一磚頭砸下去,都能隨便砸死幾個三品以上大員。就連那裏跑出來的貓狗,都要比別處的神氣威武,飛出來的鳥兒,叫聲都特別嘹亮。
向寒由蘇府下人領著,穿水榭,踱回廊,來到一處偏廳裏。蘇彣已等在那裏,應是在自個家兒裏,他著了一件月白色銀絲暗紋的綢緞袍子,發未束起,一部分攢在頭頂用一根羊脂玉發簪簪固,一部分就披在肩頭,甚是隨意。
春有餘寒,偏廳裏燒著地暖,倒也不覺寒泠。
向寒一走進來,迎麵就撲來一團暖氣兒,讓人甚是受用。看到蘇意行,忙雙手一揖道:“學生向卿雪拜見老師。”
蘇彣咪著眼將他一打量,抬手一指自己對麵的椅子道:“坐。”
向寒坐了,就有伶俐美貌的侍婢立即端上茶來。
蘇彣執盞微抿了口茶,笑著對向寒道:‘倒也不曾像傳說中那般難親近。“
向寒微有些緊張道:”學生自幼在山林中長大,於人情世故上尚不圓融,難免不知不覺就疏離了誰,才傳出別樣的話兒來。“
蘇彣又笑:”鵝蛋長得多圓融,不喜它的照樣能挑出一個“癡肥”的毛病給它按上,人若隻是因為別人的話而覺得不自在,要努力成為別人眼中的自己,不僅活得累,也容易喪失自我。官場上,圓滑固然使得,太過就成了牆頭草了。“
向寒從椅子上站起,誠懇道:”學生受教了。“
蘇彣放下茶盞,手朝下輕擺了擺,向寒複又坐下。
他這時才注意到,蘇彣手邊的高幾上,放著一摞紙。
隻見他將那摞紙掂起,唇邊綻開一抹和藹的笑容道:”為師老實告訴你,你此行甚是凶險,不成功就成仁。這些東西,可助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