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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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曲閣。
王遂正與尚書令兼丞相高嚴商討事務。
門外侍衛報道:”中書大人,吏部右侍郎蘇彣求見。”
王遂手端著折子,疑惑道:“他不是明天主考麼,這個時候見本閣,倒真奇怪。”
高嚴也奇道:“可是為了會試的事。”
“不見。”王遂合上了折子。
高嚴對那進來通傳的侍衛遞了個眼色,侍衛會意,出去遞了話。
過了一會兒,又挑簾子走了進來。
王遂眼中威勢徒起:”在春闈會試未結束前,任何跟會試有關的人本閣都不見。“
那侍衛躊躇了下,斟酌了又斟酌,冒著被責罰的危險道:”中書大人,事關王郎中。“
王遂拿折子的手微頓了下,麵上依然波瀾不驚,盯著侍衛吐出一字:”說。”
侍衛如此這般地將蘇彣要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高嚴聽完,臉色微變,惶惶道:”王郎中莫不是撞見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王遂咪著眼瞧著高嚴道:”高相信鬼神之說。“
高嚴不置可否:”不能說完全不信,也不會一點不信。
王遂站起身來,將手中正看的折子合上,目光中隱含擔憂,眉頭微皺:”老夫家的小畜生雖然一向不讓老夫省心,但到底是手心裏的肉兒,本閣得過去看看。“
高嚴忙一揖:”中書大人盡管去罷,文曲閣有本相在,出不了大亂子。”
王遂歎口氣道:“高相素來清正勤勉,有高相在,老夫來不來這文曲閣都一樣。”
高嚴揣摩著王遂話裏的意思,惶恐道:“中書大人哪裏話,您若不在,就我這榆木疙瘩,可是擔不了多少事的。”
王遂眼一咪,捋著下巴上一把雪白的老須笑了:”高相真是越來越謙虛了。“
會試的日子到了,蘇彣做為主考官之一與沈召南一道被關在了禮部貢院的考場裏,與上千考生同進退。
向寒到的時候,許多考生已經等在了那裏,排起了老長的隊。一個一個地接受監察人員的核查。
向寒來得較晚,幾乎排在了隊尾,便百無聊賴地仰頭數雲朵。
忽然,遠遠跑來的一個嬌小身影撞進他視線裏。
跑得近了,稚嫩的雙眸一溜,於眾人中很快辨出了向寒的身影,小孩子無顧忌,扯開喉嚨叫了起來:”爹爹,爹爹。”
正在閑聊的書生們登時鴉雀無聲。
小向宣腳底帶風,撒歡一樣跑到向寒跟前。
前頭後頭的考生都偏頭伸脖去看他。
小向宣捧著個油紙包,神色嬌憨,臉紅撲撲的,甚不好意思道:“爹爹,今兒叫你起床叫得晚了,你都沒顧上吃早膳,這是宣兒在路邊買的炸糍粑,還熱乎著,你揣著,要是餓了,就拿出來吃,這才有力氣考。”
向寒伸手接過,隔著油紙包還能感覺到溫熱。
看他方才模樣,定是將糍粑揣在懷裏,一路跑過來的,就是怕涼了不好吃。
向寒登時滿心滿肺都被烘暖了,這兒子沒白認。
他正想摸摸向宣的頭,以表示為父的慈愛之心。
向宣卻是眨眼工夫跑走了,跑了幾步,回過頭衝他一笑,聲音十分洪亮:“爹爹,你一定會高中的。”
兩顆小虎牙在溫柔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向寒拆開油紙包,幾個拍得渾圓的糍粑炸得焦香酥脆。
前頭後頭的書生被糍粑的香味熏得發酸,前頭一個瘦長臉的考生回頭羨慕道:“這位兄台的兒子當真孝順。”
後頭一個考生打量了他一眼,詫異道:”兄台看起來比那孩子大不了幾歲,莫不是……。“
”我成親的早。“向寒打斷那位考生欲要說下去的話,不欲再多言。
那考生暖味地瞅他一眼,心裏鄙夷道:”哄誰呢,十八九歲的年紀,平白有個十一二歲的兒子。年紀輕輕的,竟不想有這樣的癖好,實在令人不齒。“
向寒一臉幸福地咬著糍粑,嘎嘣嘎嘣的。
三天後,會試結束。
向寒一臉疲憊地走出考場,小向宣蹲在禮部門外的一棵桐樹下,一眼就可以看清考場裏出來的人。
看到向寒出來,便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蹦噠著跳到向寒跟前,嘴一咧:“爹爹。”
向寒牽起他白胖的小手,和藹一笑:“宣兒怎麼知道我今兒個會出考場。“
小向宣仰起小臉道:“家裏的米沒有了,我到隔壁家去借米,隔壁家的孫婆婆借米的時候跟我聊天說他家兒子是和你一樣的考生,我就多問了幾句。今兒早上孫婆婆起得很早,我也起得很早,就問她去哪裏,她說今天是會試的最後一天,來接他兒子,我把咱家的雞蛋煮了兩個送給她,她就帶我來了。”
說著,白胖小手一指,人堆裏,一個眉目和氣,大臉盤兒的女子正巧也往這邊瞧過來,看到向宣看她,便也看過來,眼咪成一條縫,看不到眼睛,衝向宣點了點頭,目光又投向人堆裏。
向寒抖了兩抖,向宣這孩子搞不好將來也能和張騫一樣開辟出個什麼路來,從而名垂青史。
“爹爹,爹爹,你在想什麼呢。”向宣扯了扯他的衣袖。
向寒笑著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我在想今兒個晚上吃什麼。”
向宣眨眨眼,笑嘻嘻道:“爹爹不用為這個發愁,菜我都弄好了,在灶上的籠屜裏溫著呢,回家就能吃上熱菜。”
向寒甚詫道:“你還會做菜。”
向宣臉一紅,絞著自己的衣袖道:“不是啦,是咱家門前那條巷子走到頭的人家家裏有個小姑娘,前天放風箏的時候,不小心放到了咱家院子裏,來尋風箏的時候,我正在臨摹爹爹的字,那小姑娘好奇,就進來問我在做什麼,我說練字,還給她看了看。小姑娘看了之後,說我長得俊,字也寫得好,歡喜我。”
他說得到這兒,十分忸怩,十分不好意思,
這麼一長串話說下來,他額上泌出了汗珠。
向宣抽出巾子給他拭了拭汗,牽著他的手回家,心裏卻是很好奇那小姑娘說歡喜他之後的事情。
小向宣緩了一緩接著臉紅道:“小姑娘說歡喜我,就……就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呃,就是這裏啦。”向宣戳著自己臉上的某個地方,歪著臉給向寒看。
向寒額上不由閃出一道黑線來,現在的孩子都是這麼早熟的麼。
小向宣給向寒看了臉,繼續道:”她親我,就是占我便宜,我不能被她白占便宜,便要想法討回來。於是便對她說,我爹爹說過,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剛才你親我我沒反抗,這便是投給你了木桃,我問她你該報我什麼,那小姑娘一想,就說應該報之以瓊瑤。我點頭,誇她真聰明,不過我告訴她我不要瓊瑤,我想吃好吃的,小姑娘說成交。昨天晚上就給我送了好幾盒菜來,我吃了些,還餘好多,就都給爹爹留著了,。”
向寒泠不防踩到一顆石子,崴了一下。
向宣忙扶著他,關切道:“爹爹,你怎麼了。”
向寒忍著腳痛道:“沒事。”
向宣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些,邊思量邊嘟囔道:“要是天天給小姑娘這麼親一口,能省好多飯錢。”
向寒額上閃出第二道黑線,一個不注意,又崴了。
熊孩子要好好教導一番才行,不能整日間老是付度著吃軟飯這茬兒事。
回到家,廳子裏的小矮桌上已是擺好了瓷碟。
向寒與向宣一起將小姑娘送來的飯菜端上桌,開吃前,向寒神色一斂道:“宣兒,你知錯嗎?”
向宣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向寒便開始了對小向宣了諄諄教誨:“誠,信也,巧詐不如拙誠,君子養心莫善於誠。我們縱然貧寒,也不能用這種手段去欺騙一個善良天真的小姑娘,你今日覺得這般做為能給自己帶來些許好處,長此以往,等你長大了,若是個普通百姓,難免不做出些雞嗚狗盜之事,若是有幸沾得廟堂香火,難保將那鑽營使利的小聰明也使出來,到時爹爹可就救不了你了。”
小向宣似懂非懂,但也明白自己是做錯事了,爹爹生氣了,秀氣的小臉往桌子上一埋,雙手絞在一起,難為情道:“爹爹,我錯了。”
向寒欣慰地一笑,伸手撫著他的頭發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言罷,他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些精致的菜,粗略算了一下,從腰側的荷包裏掂出二兩銀子放到向宣跟前,
然後用手戳戳向宣的胳膊,向宣抬起頭來,一張臉跟縮小了數倍的西山落日般,眼中猶帶點點淚痕,淒涼得緊。
向寒就有些自責了,莫不是話說得重了。
轉而又一想,若是不趁他尚是小樹苗時好好修剪枝椏,待得將來,還不知生成怎樣一棵歪脖子樹。
向寒這般一想,心裏就舒坦多了,指著那二兩銀子道:”一兩是那小姑娘送我們的飯食,一兩是我們欺騙她的補償。“
小向宣抓過那二兩銀子,眼睛放亮,脆聲道:”爹爹,我這就去找那小姑娘,跟她賠禮道謙。“
”呃,我就在這裏,你跟我道謙吧。“
廳外乍然傳進來這麼一句嬌軟之聲。
向寒和向宣同時朝廳門口看去,隻見一個上身穿蔥綠色碎花小襖,下身著了一條鵝黃色寬襟繡花褲子,頭上頂著兩個包子髻,玉雪粉嫩的小姑娘站在門口,跟一朵鮮烈的向日葵一般,瞧上一眼,渾身都暖烘烘的。
向宣一愣,從地上站起來,詫聲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向日葵跨過門檻,走到屋裏,目光與向宣平視,撅著嘴道:“你家門沒拴好,想進來就進來了唄。”
向宣挑眉:“那你也得先敲門啊。”
等了半天,沒見回應。
轉晴一看,向日葵炯炯的目光正定在向寒身上,靈動活潑的烏黑眸子迸出了無數個小星星。
向寒望她一笑。
向日葵瞳孔瞬間放大,小星星變成了小太陽,灼灼光芒鋪了向寒一身。
向寒一抖,這小姑娘看他的眼神熱烈得有些讓人扛不住。
“喂,你看夠了沒有。”向宣見向日葵老盯著自己爹爹看,心裏相當不舒服,就跟誰搶了心愛的布偶一樣。
向日葵不理睬他,一扭一扭地蹭到向寒那裏去,挨著向寒在席子上坐了,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鬱的奶香。
“哥哥,我們是不是在那裏見過。“向日葵吮著自己的手指頭,圓嘟嘟的粉臉仰頭看著向寒,崇拜之情猶如黃河之水從天上而來,綿延不絕。
向寒笑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向日葵又往他那裏拱了拱,胳膊肘撐在了他的腿上,沾滿口水的手在他的衣衫上印了幾個水印子,臉上一派歡喜雀躍,嘴巴一撅:”我叫姌姌,爺爺說冉冉孤生竹的冉太素了,就改了這個姌。“
她沾了沾自己的口水,在桌子上劃出歪歪扭扭一個”姌“字。
向寒失笑,可以想見她的父輩對這個直率的小姑娘怎般愁煞。
”你不要粘著我爹爹,快從我爹爹身上下來。“向宣對這個肆無忌憚的姌姌已然有些眺腳了。
姌姌瞟了向宣一眼,示威似地又往向寒懷裏貼了貼。歪著頭,一雙圓滾滾的大眼忽閃忽閃的,跟花叢裏流連蹁躚的蝴蝶似的。
”其實你不是頂好看的,我見過的人中,像那個叫什麼蘭……,什麼圖……的,都跟畫一樣,可好看了。”姌姌說話間,一臉的向往。
向寒逗她:“你家裏的美人兒可真不少。”
姌姌撇嘴,就勢攀上他的脖子:“他們才不是我家的,他們都是來找爺爺的。都是因為他們老是來煩爺爺,爺爺才不跟我玩兒。”
向寒將她的身子拉開一些,笑著道:“你爺爺是個大人,你才這麼小一點,他哪裏好意思跟你玩兒。”
向宣在旁見姌姌跟抹了桃膠似的粘在他爹身上沒有離開的意思。爹爹也是笑得跟一朵怒放的春花兒一樣,便無可奈何地拿起筷子,低著頭吃起飯來,任由那一大一小打情罵俏,他是這麼想的。
姌姌再粘過去,嘴再一撅:“爺爺不跟我玩兒,那你跟我玩兒好不好。”
向寒好脾氣道:“好。”
姌姌將他的脖子摟更緊了:“你真好,不像那個叫什麼蘭……的跟那個叫什麼……圖的,又難接近又難說話的。呃,那個叫什麼……圖的,前些日子跟我爺爺吵架了,最近都不來了。”
一臉遺憾。
向寒將她扒開一些,目中含笑:“無妨,過些日子你爺爺想通了,哄一哄,你又可以看見她了。”
姌姌搖搖頭:”我問過爺爺,那個叫什麼……圖的,是個將軍,去邊疆了,要好長時間才能回來。“
“爺爺……將軍。”
向寒頗震驚地想姌姌方才說的不是他爺爺的相好麼,跟畫一樣的美人卻不是女人,那是……。
”姌兒,姌兒。“
急促的喚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頓覺懷中一輕,姌姌已是跑到了門口。回過頭皺著鼻子對向寒道:”奶媽叫我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找你玩兒。“
話方落下,人就跟一束倏忽間刮起的急風般,掠出了門去。
向宣猶自抓起桌上那二兩銀子,追到門口,眼見著追不上了,又折回了屋,麵上有些無奈:”倒是從未見過這麼急惶惶的。“
向寒掃一眼他手中的銀子道:”罷了,她下次還來的,再還不遲。“
言罷,再朝門外望了一望,心中猶道:將軍……爺爺,這中間莫不是有什麼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