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冉青笑了起來，毫無敵意的笑頭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他的麵目有些不自在，卻是一種坦然的，甚至帶著些小得意的神態，像個孩子，“我的楊小公子就要醒過來了，我的且笑哥，就要活過來了。我太想他了，這十年，我過得太寂寞。”
    “楊且憂在哪裏？”阿九微微上前一步，聲音裏不自覺地帶著某種壓迫威逼。
    “他就在房中，我答應了且笑哥，不會傷害他。”冉青的臉上緩緩滑過兩行淚，又從他尖尖的下巴滴落下來，“我答應了不會傷害楊家的人，可惜我失約了。若是我再殺了他哥哥，他就算醒過來，也會怨我的吧……”
    “你修行千年，卻犯此殺戒，怕是窮極一生也再難進一步。”阿九軟了口氣，甚至帶著些勸慰，“就算他醒過來，也隻有一世。值得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冉青將膝蓋抱入懷中，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一千年太長，永遠也太長，一世就夠了。”那聲音悶悶的，帶著一點點鼻音，像是哭腔。隻見那楊府上空的黑霧越來越濃厚，隻見那冉青手中的暗綠色珠子開始發亮，好似整個空間裏隻有那一個地方有光亮，將冉青的麵色映得幽綠。接著，冉青的身體也開始微微發光，不是外麵的光暈，而是從裏麵淡淡的一絲一絲透出來的光，就好像冉青的身體是一個容器，而裏麵裝滿了幽幽發亮的螢火蟲。
    “怎麼了？”長歌探出頭，看著麵前奇特的一幕，好在他沒有驚呼出聲。阿九微微側過頭，笑了笑：“你還記得顧徹席所說的最接近楊且笑的元神嗎？”
    “你是說……”長歌忽然明白過來，眸色驚奇地看著不遠處的冉青。而冉青的身體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好似終於承受不住，就像上好的瓷器破碎一樣開始瓦解，強烈的光芒迸發出來，將他的身體擊得粉碎。
    “吧嗒——”那顆珠子掉在了地上，重回暗綠色，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隻是剛才坐在那裏哭泣的少年，此刻便不見了。
    那雕欄玉砌開始慢慢腐朽破敗，那蓮池早已幹涸，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那磚瓦都開始破碎成灰。原是那冉青用了畢生妖力，將這楊府維持如初。如今冉青已死，楊府自然回到了本身的模樣。
    長久的寂靜之後，“吱呀——”一聲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年過弱冠的青衣公子，麵容溫潤，眉眼帶笑，輕輕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就像是剛剛午睡起來一樣。而他扶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雙目無神，嘴角卻帶著笑意。
    “二位是來找人？”那青衣公子開口，麵上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不好意思，楊家如今隻剩我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二位若是來找人，怕是遲了一步。”
    長歌微微皺著眉頭，輕聲道：“他……不記得了？”
    阿九點了點頭。隻見長歌跑過去，將那暗綠色的珠子拾起，遞給那青衣公子：“楊小公子，我們是來交還你的東西，如今親手交給了你，我們也就放心了。告辭。”
    青衣公子接過那暗綠色的珠子，卻也不驚訝，隻是微微笑了笑，點點頭：“二位公子好走。”
    離開潼城的時候，正是顧家公子顧徹席下葬之日，整條長街鋪滿了白花花的冥幣。顧徹席終究沒有撐過去，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樣，沒有活上多久便溘然長逝。而此刻長歌正踏在這條長街上，手中還握著那塊顧徹席的玉璧。阿九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了？”
    長歌歎了口氣：“我們終究沒有完成顧公子的囑托。”阿九笑了笑，看向天邊，那裏烏雲沉沉，像是要下雨，他的聲音低低的，卻很悅耳：“無論如何，顧徹席想要的，不過是冉青開心。冉青雖然魂飛魄散，卻也成全了楊且笑的一世。我們沒有做什麼旁的，卻也是最好的結局，無須更改。”
    “也是。”長歌轉臉便笑了，“對了，那個彈琴的人，你找到了嗎？”
    “好像冉青死了之後，便不再有人彈琴了。”阿九望向一旁的茶樓，新來的說書先生聲音很高，隔得遠遠的都能聽見，“或許是冉青的同伴吧。再追究也沒有意義，咱們再向西走，便能看見嵐城，聽說那裏的葡萄很好吃。”
    長歌微微垂下眼，片刻之後抬起頭，臉上依舊帶著笑：“走吧走吧，去哪裏都好。”
    “去哪裏都好。”阿九輕輕伸手拉住長歌的手，長歌微微一頓，反握住阿九的手，二人踏著朝霞一路向前走去。
    “喜歡一個男人更糟還是喜歡一個妖怪更糟？”
    “……一樣遭。”
    “如果兩者都有呢？”
    “特別糟。”
    “那怎麼辦好呢？”
    “等到不喜歡的時候……再踹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