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語，待得到了溫府時，溫意憐才突然開口：“其實都無所謂吧。是妖怪還是人，到底有什麼區別？總有一天，他能想明白的。”
    阿九明白她在安慰自己，於是便略微牽了牽嘴角，轉身離開。
    溫意憐歎了口氣，理了理那女子的頭發，輕聲道：“翡兒莫怕，我們已經到家了。”
    黑暗與寂靜相融，像是水融化在水中。黑暗有時候才是最好的保護顏色，因為在黑暗裏，什麼都可以遺忘，什麼都可以看見。黑暗像流水一般抽絲剝繭地包圍著他，在這樣的，死一般的寂靜裏，一切感官卻更加敏銳，像是鋒利的刀刃一般割破他的五識。
    這是破敗的莫蘭派，早已沒了人，荒草在春風裏肆意生長。這莫蘭派中的古玩珍賞，也沒人敢染指，此刻就靜靜地呆在原本的位置，等待永遠不歸來的主人。細心去嗅，還能聞見空氣裏淡淡的血腥氣味，就像上一刻，還有人鮮活地存在。
    他就這樣靜靜躺在地上，風吹過，已經是初夏的微暖。他突然想起之前那石床的冰涼，與那江樂揚無論如何都未離開石床的場景，猜想那石床或許也是重要的法器。此刻他忽然想念起那份冰涼來，那樣刺骨的冷，似乎比此刻的安寧讓他更舒服。心底裏像是一下子冗雜煩躁，又像是一瞬間就空了，空空蕩蕩，能聽見風響。
    從未想過吧。他在心底裏問自己。從未想過，自己順手救下的，是一隻妖。更加從未想過的是，自己的性命，多次為他所救。可是……要怎麼做呢？他心下泛起苦澀，翻湧如海底暗潮。自己自小立誓斬妖除魔，若是從前，就算是拚盡性命，也要與妖魔一決高下，作生死之戰。而現在……他哪有什麼立場去拚盡性命？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
    “啊——”
    長歌仰天長嘯，立身而起，手中長劍揮舞，恨不能此刻便了結了他，又恨不得此刻便了結了自己。可是這一招一式，偏偏都是他所傳授。一思及此，他心下一驚，長劍已狠狠插入土中，自己身旁的荒草被生生削去一層。他頹然，跪倒在地，久久未起。
    而在那敗磚破瓦之上，立著一個人影。或許不能叫做是人影，那人背後生著一對巨大的雙翅，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隻是久久立在那裏，一動未動，恰如院中那人般。
    一瞬之間風起，雲破月出，月光一下子清朗了起來。長歌抬頭望月，月下那人卻早已不見。他卻什麼都不知道，隻是知月光落下，如輕紗般溫柔。
    清晨，長歌敲響了溫府的門。開門的門房瞧見長歌嚇了一大跳，而後才趕緊讓他進去，言及那乾陵前日裏便連夜離開的事，可見長歌也並不掛心，隻是直直向著自己之前暫住的房間而去。門房心覺無趣，便也不再多嘴。
    推開門的時候，坐在他房裏的是個小女孩，丁香色雲緞衣裙，青絲披散，麵上帶著微笑，像是早已識破紅塵般的寧靜。長歌雖然頹唐，卻也識得，這便是之前為了自己的妹妹偏幫緋衣騙了自己，又為了自己的妹妹親手殺了緋衣的溫家大小姐，溫意憐。
    “今日裏，我要帶著翡兒走了。”溫意憐跳下凳子，走到他跟前，遞上一樣東西，“我之前騙了你，喏，就當回禮。”
    長歌接過，愣住了。那是一支劍鞘，雖是沒有鑲金貼玉，卻是打磨得很仔細，能看出打磨之人很是用心。溫意憐本想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卻拍不到，隻能拍了拍他的手臂，歎了口氣：“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長歌剛剛回過神，便見屋子裏空空蕩蕩的，隻有手中的劍鞘，告訴自己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他看了看自己破爛的劍鞘，還是將手中的劍鞘換上了。
    長歌知道，緋衣一死，溫家夫婦的病自然不治而愈，而江家，也會選出新的，合適的城主來。此刻他能做的，隻是回門中複命罷。
    他再次望了望屋中，背好了背上的包裹，從後門悄悄離去。
    自此，漠城一切風雨，再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