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調攝千魂 第一章 名曰,傾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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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樓幼女,顏可傾國。這是我在小時候,聽到最多的,別人評論我的話。或許他們從來都不知道,那就是我,隻是懷著好奇的心,口口相傳罷了。但是,在為數不多的歲月裏,這是我聽到的,最好聽的話。自從那一次以後,我就已經死了。關於那時候的一切,我都已經忘了。——夜未央
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是誰,是怎麼到了這裏的。媽媽說,她是在大雪天裏撿到我的,見我的模樣生得不錯,便把我帶回了風月閣。她以為,等我長大了,模樣長開了,日後定能為她賺到一票銀子。
這裏的姑娘都是模樣長開之後被家人或者是人販子拐過來的。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和我一樣,從小在這裏長大的。
這裏是風月閣,全長安最大的青樓。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什麼是青樓,我問媽媽,媽媽笑笑,神情微妙,柔聲說,“等以後,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這裏是整條街上最漂亮的一個地方。我以為。
深褐的招牌上,火紅的字跡筆走龍蛇,灑脫中帶了一絲對紅塵往事的眷戀。底層輕紗掩映的房屋間,若隱若現妙曼的身影。四層的建築雕梁畫棟,丹楹刻桷,透出一股宏偉磅礴之氣。的確是美的。
這裏的妙齡清倌兒有數百餘人,紅倌兒更是有二百餘人,還不算奉茶的丫頭,紅倌兒的貼身婢女……
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對這裏的一磚一瓦熟悉的仿若自己的衣衫,從來沒有迷過路。剛來這裏的姑娘,有不少想要逃出去,但是迷了路的,又被捉了回去。
我知道她們不願意來這裏,她們剛來這裏的時候,又哭又鬧,經常吵得鄰近的丫鬟婆子整夜整夜的睡不了覺。我沒有被她們吵到過,因為我住的屋子是二等屋,在風月閣的中心。丫鬟婆子隻能住五等屋,在風月閣的邊緣。桃紅姐姐說,那裏很可怕,有時晚上會傳出滲人的鬼叫——那裏是調教紅倌兒的地方。
我以為我永遠都會這麼過下去,白天帶著桃紅姐姐——媽媽給我的貼身侍女,練琴,晚上和梔子姐姐下棋。我有一次聽到到這裏來的一個老爺問媽媽,俗話都是琴棋書畫,琴棋書畫地說,怎麼到了你們這裏就隻剩琴棋了?媽媽陪著笑臉,諂媚道:“大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不是奴家沒有見識嗎?碧媛,吩咐下去,讓住二等屋和一等屋的姑娘們從明天兒起,好好學學書畫。”她吩咐她的婢女,這裏的主管,碧媛。
以後,我就又多了兩門學科——書、畫。
來教我們的老先生比梔子姐姐和桃紅姐姐嚴厲,學不好還要挨打,有時還會紮手心。
我很怕他,他對我卻比對其他的姐姐嚴厲多了。可能是因為我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吧。
上午學好畫,我的手經常會毫無知覺。我想告訴媽媽,可是桃紅姐姐說,媽媽的事情很多,她已經很累了,我不能再去打擾她。我似懂非懂地乖巧點頭,我隻知道,媽媽很累,她對我很好,我不能再去叨嘮她。
過了半年,老先生對我們已經好多了,哦不,是對其他人已經好多了。我每天還是會挨打。
有一次,我的毛筆忘記拿了,跑回哪裏,聽見了桃紅姐姐對老先生說:“爹,你別再打傾顏了,萬一她有一天受不住,去跟媽媽說,我就完了。”
老先生一貫冷厲的聲音柔和下來:“春兒,我這不是為你好麼?你整天跟著她,能有什麼出息。我幫你教訓教訓她,保不準她什麼時候出了什麼事。你不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嗎?”
桃紅姐姐似乎笑了笑,聲音也莫名的染了一絲說不出的味道,“爹,還是你對我好。隻是,你每次打她,看著這麼嚴重,要是被媽媽瞧見,我也不好說啊。”
老先生沒有說話,屋子裏響起了布料摩挲的聲音。過了會兒,有重物墜地的聲音,老先生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沉聲道:“知道了,我以後不會打她了,用針紮就是了……”
我沒有聽完,急急地跑了。他們說的什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是壞人。我要告訴媽媽。
我一路上遇到很多姐姐,她們有的摟住一個或是幾個男人,有的神色輕佻地逗弄小倌兒,濃濃的脂粉香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從小就不喜歡這裏的脂粉味。
轉過釋藝閣,繞過雨花湖,我走到了媽媽的屋子門口。到了這裏,我才有些後悔。白天媽媽要休息,我不可以打擾她的呀。我有些猶豫地縮了縮腳步,看著眼前朱紅色的門,我感到了莫名地恐懼,好似裏麵發生著什麼其他的事。
我想,我不能打擾媽媽的。媽媽從小就對我說,她是這裏唯一會對我好的人,所以,我也要好好對她的。
我再次望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什麼不對之後,慢慢地走開了。我忽略了心底的異樣,這是我十幾年後回憶起來,覺得最最後悔的一件事。
回去的路上,我路過了長生樓。這是這裏最大,也是最美麗的地方。聽有些姐姐說,裏麵會有很多很多好看的花還有好多好吃的點心,這是最吸引我的。不過,媽媽早就不止一次地告訴我,那裏不是我能進去的地方。姐姐們還說,裏麵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神仙,對,神仙。
裏麵一直都是沒有人的,晚上,樓前麵掛著的兩盞燈,顯得格外的可怖。到了晚上,我是不會來這裏的,白天也很少來。
這一次,我好似有一種預感,門開了,而且裏麵有人。
我很快地忘記了媽媽對我說的話,我想到了好多好多從來都沒有吃到過的點心。
我謹慎地望了望四周,還好,沒有人看見。不然她們告訴媽媽,媽媽會罵我的。媽媽有時候,真的很凶。
我很快地邁著小腿跑向烏黑色的門。長生樓,其實是一個院子。
後頸似乎掃過一陣陰風,我正好因為腳下的小石頭,摔了一摔。手磕在地上,疼得鑽心,似乎浸入了鹽水裏。
我癟了癟嘴,“哇哇”地哭起來了。鼻端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沉香,我想起了最令我傷心的事——從小沒有爹娘的疼愛,姐姐們都很討厭我,老先生好凶……
眼淚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滴滴答答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吱呀——”門被推開了。
我好奇地抬起頭,可是眼淚還是直往下流,像是決了口子的大堤。
白色冰蠶絲質的袍子,繡著若有若無的雲紋,繡著金線的墨黑長靴,再往上移,一根不知名布料做的腰帶,還有,宛若天人般的臉。
極淡的眉目如同一幅煙雨蒙蒙的水墨畫,美得不真實。淡淡的紫水晶般的眸中不含一絲的情感,似乎斂了萬般的風華無盡。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微薄的唇微揚起一抹弧度。
這是我初次見到他時候的情景。
正值春天,周圍的梨花瓣兒如雨的下,編製出淺白色的夢境。淺白的波紋微微蕩漾,裹住了我們。整個天地,浩浩蕩蕩的一切,似乎都沒了。隻餘,我和他。
微白的花瓣似乎染了一絲粉,醉醉羞羞,遙臥在淺色夢幻中,悠悠。
似乎過了很久,我才回過神來,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他全身的打扮不下千兩銀子,腰間掛著的玉佩,也非凡品可比擬。我知道我高攀不起他。我剛認字的時候,就有人拿著許許多多的布料來教我辨別,說,不可以惹穿著這些衣衫的人。
我微微垂眸,伸手抹了一把眼淚,手心更加刺痛了。我想了半晌,微帶著哭聲道:“奴,奴……”我忘記了媽媽叫我的話,我經常一緊張,就會忘記很多東西。
我的心裏一陣的害怕,媽媽說了,我可以到這裏來,而且不可以招這裏的客人生氣。媽媽是怎麼對待這裏的客人的,我知道。要是被她知道我不聽話的跑出來,還惹了這個貴公子,媽媽會打死我的。
越想越怕,我看著眼前的泥土地,忽然又“哇”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會經常哭的。本來,聽見那一番話,心裏就有些壓抑,現在,全都爆發出來了。我覺得,那時候的我肯定很醜。
他似乎微微皺眉——他總是這樣的,在以後我與他相識的歲月裏。緩緩走過來,蹲下身,看著我,輕輕道:“不要哭。”清涼的聲音似一汪泉水,流入心底。
他伸出手,為我擦了擦眼睛。袖子似乎有點髒了。
我呆愣著,看著他,眼淚也止住了。他沒有怪我?我的心底有了一絲輕鬆。
他見我不哭了,站起身,對我說了句,“以後不要再來了。”
白色的身影漸漸沒入烏黑色的門,我的心,微微顫動,說不清是為了什麼。或許,當時的悸動,就是注定我今生為情所困的因由。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世的擦肩而過。阿音,我們之間,又是修了多少個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