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湖靜雪
    雪紛紛揚揚地灑在心湖之上，靜靜地折射出洪荒之後初生大地的模樣。心湖那幽藍色的湖水反射著清晨的第一縷光芒，一切仿佛剛剛從沉睡之中蘇醒，四周的山林之中時不時傳來鳥兒清亮的唳鳴，響徹心湖之畔。
    湖心的冰層上，破損的戰甲鬆垮地包裹著兮寒的身體，淩淵安靜地伏在他盤起的腿上，深深的傷痕遍布全身，血在傷口處早已結了痂，可這傷痕卻依然刺目。
    兮寒憐愛地撫去淩淵長長的頭發上落下的雪，溫和地替他拉上衣衫，當指尖滑到傷疤處時心疼的小心不去觸碰傷口。明明思慕很久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胸口隱隱的疼痛提醒他不久之前發生的種種，一方戰神到頭來不過是虛妄，他想要的不是戰場上橫掃千軍的氣概，這幾千年來他也想清楚了，隻是淩淵卻不明白。兮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冷心的他了，也不是那個可以什麼都不顧的他了，隻是這麼多年來，淩淵卻從來沒有變過。淩淵還傻傻地站在原點等著他，而他卻消失不見了。
    沉睡中的淩淵倏然之間蹙起了眉頭，細長的睫毛微微地顫抖著，眼睛微微張開之時眼前卻是一片朦朧，哽咽的聲音帶著細微的哭腔說著這幾千年來他從來不敢說出的話：“兮寒，我好想你。”
    兮寒一怔，轉而將淩淵抱起，讓他貼在自己的胸口，用溫暖的體溫為他散去身體的冰冷，溫柔地問道：“夢到什麼了？”
    “雲山的梨花開了，他說過會來陪我看的。可是，淩淵在樹下等了好久，卻始終看不到他。”懷中的淩淵顫抖著閉著那雙好看的眼睛，他怕一睜開眼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就會控製不住自己，泣不成聲。
    “淩淵將他送的玉笛弄碎了，怕他會再也不見淩淵了。”淩淵撇過臉去，不顧額前的發亂成什麼樣子，隻想躲在兮寒的懷中，汲取這片刻的溫暖。
    “邀月閣下，雲山上，他回避我的次數還少麼？”淩淵突然放聲大笑，笑到眼眶之中噙著的淚再也止不住地瘋狂掉落。兮寒沒有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用雙臂緊緊地抱住淩淵，眼前卻是那一幕幕他不想再想起的畫麵。
    好想去瘋狂一次，可是他自己不能允許；好想去見見他，可是他自己不能同意；好想回他的信，可是他自己不能應允。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回避淩淵，不敢聽到小仙們口中傳言中的兩人，他隻有一次次回避淩淵，可笑地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傳言總會走向消亡。可是，上神生命的期限不是永遠，他們之間還有幾個千年？倘若他身死戰場呢？
    “其實淩淵本不應該奢望這麼多的，不是你的終歸不能夠強求……”話音未落，兮寒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帶著肆虐的吻落在淩淵滿是血痕的唇上，不停起伏地胸膛早就說明了兮寒心中的憤怒，“是誰說‘不是你的’？！”
    淩淵生澀地回應著這個吻，雙手不自覺地環上兮寒的脖頸，青絲隨意地鋪在身後落在冰麵上，他記得在他初見兮寒之時長發剛剛及腰，如今，這發已經很難梳起，原來時間已經久遠到他們誰都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兮寒輕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淚水，當看到淩淵破涕為笑時眼角的那一絲魅惑之意，輕輕一笑轉而單手托住他的後腦欺上身去。
    “兮寒，兮寒，寒……”淩淵微閉雙眼低聲呢喃著他的名字，“你答應過我你不會比我先死的，你答應過的。淩淵好害怕再次看見你在我眼前隕落……那樣的經曆隻要一次就夠了。”
    兮寒再次陷入了沉默，千年以來他一次次看到淩淵默默地哭泣然而自己卻吝嗇於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上神的顧忌始終不能讓他為了情感而瘋狂。既然父神為我等創下這如畫天地，既然我等有幸貴為上神之列，就不能沒有顧忌，就不能無顏撐起這偌大的九重天。“我答應過你的，不會死的。”兮寒也隻能替淩淵抹去淚水，用盡力氣將他抱緊，告訴他：“我會一直存在著，隻要淩淵沒有離開。”
    “寒……”淩淵微微睜開雙眸，一手勉強撐在冰麵上，一手愛憐地撫摸著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麵孔。指尖劃過他英俊的眉宇，在唇瓣留戀片刻之後又慢慢移開，調皮地摩挲著兮寒敏感的耳垂。兮寒輕笑一聲，“淩淵，我也好想你。”話音未落便欺身上前，一把攬住淩淵消瘦的腰，如同野獸一般地咬開鬆開的衣帶。
    淩淵輕輕向後仰去，呼出的氣息很快在半空之中凝結成霧氣，氤氳的視線裏漫天的霞色染紅了整個心湖的天空，雪不知何時慢慢變小了，但他好害怕如同那年一樣，雪停之時，他已經不在身邊了。細碎的呻吟羞恥地從緊扣的貝齒中漏出，而淩淵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地抱住眼前的人，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他又會走了。這麼一走不知道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亦或者是再也不見……
    “寒，我想睡了。淩淵希望百年後再次醒來的那一刻，你能在我身邊。”淩淵低聲說著，靈魄的損傷不知又要多久才能修補完整，這個破殘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再去操勞於瑣事了。
    兮寒將虛弱的淩淵從心湖的水中抱出，輕柔地為他擦拭身體，聽見懷中的人兒呼吸漸漸均勻仿佛墜入睡夢之中，他這才答應道：“好。”兮寒曾聽淩淵說過，心湖中心的冰層是當年他初生之時，靈氣聚集所形成的，可以固他本元。兮寒將衣物裹在沉睡的淩淵身上，輕柔地吻了他那雙好看的眼睛，轉身離開，現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在他離開的那一瞬，若他再次回首必然會看到淩淵的眼角下一滴淚珠悄然滑過臉頰打濕在心湖中央……
    漫無天日的幽冥之界由於洪荒之劫的到來變得更加可怖，四起的黑色煙霧彌漫著整個冥界，不時還可聽到冤魂在耳邊哭喊的聲音。
    墨卿塵漫不經心地整理著衣衫，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貴客。果不其然，茶盞剛剛能入口之時貴客已站在堂下，一盞盡飲，來者便到了身前。
    “龍帝陛下，先前你傷的可不輕，如今卻能如毫發未損一般站在這裏，可見清帝殿下著實花了一番功夫。”墨卿塵將手中廝磨著的杯盞放在一旁，有意地向兮寒瞥了一眼。
    “嗬嗬，魔尊無需多言，明人不說暗話，本座此番前來隻為同魔尊要一個答案。”
    “哦？若你想問淩淵為何隻有半顆心，那就不必了。”魔尊站起身，傲然地轉過身去，負手而立，“其實殿下心中早就有答案，又何須問我？”
    千年之前，淩淵將心分與他，他又怎麼不知道？本是無心無情之人，不用顧忌何時心會痛，但是擁有這半顆心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蝕骨的痛。“不，我隻想知道，在此之前，我戰敗元神散盡之時，他為我做了什麼……”
    “殿下想知道？尋著這條忘川河往下走，殿下自然會找到你要的答案。”
    忘川，源流來自於人間，傳言中在冥界遊蕩的那些不知前世的鬼魂尋著忘川的河流尋覓下去會找到記憶，然而那些貪心的鬼魂想要知道所有的自己可能會在忘川盡頭的彼岸花叢中迷失方向，忘記所有的記憶。
    洪荒之後的忘川旁少了許多遊魂，多了許多荷燈，荷燈上的蠟燭有些已經燃燒了大半，有些卻才剛剛被點燃，兮寒正好奇著向忘川河的上遊尋去，原來是兩個小妖在祭奠那些灰飛煙滅的無辜魂魄。兮寒剛剛想詢問，兩隻小妖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從忘川橋上俯視，河中一片混沌，隱約之間可以看見昔日自己的模樣，凜冽的寒風吹過水麵，吹皺了一層漣漪。橋下一隻簡陋的烏篷船徐徐行過，船家見橋上又有迷茫的路人，這便撐住長蒿，吆喝到：“官人是要去彼岸花海麼？”
    兮寒微微頷首，下了橋踏上船去徐徐坐穩，這才問道：“船家，這河上的燈是哪裏來的？”
    船家撐起長蒿，笑著看向船中安坐的兮寒，徐徐道：“這條河叫做忘川，想必客人早就知道了。忘川的上遊是人間，這蓮燈大多是從那裏來的，還有一部分是這冥界的妖為了祭奠親人朋友而放的燈，一個燈就如同一個生命啊。”
    兮寒不禁好奇，看著河上的花燈看的出神，這才發現有些花燈已經失去了顏色，然而那些蠟燭熄滅的荷燈會被寒風吹卷到忘川河水中慢慢消融。不知何時，聽得船家撐船靠岸，不遠之處曼珠沙華開的正盛，妖豔之色盡收眼底。
    “客人，前麵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老夫也就送你到這兒了。”船家等著兮寒下了岸，這便搖著長蒿唱起了不知何處的歌謠向上遊行去。
    兮寒看著這忘川中的水漸漸清澈起來，河麵上已經沒有花燈，隻能憑借著微弱的月色看見河中的殘影。河中的人影隨著腳步移動而慢慢清晰起來，素色的衫子在瑟瑟風中顯得那麼單薄，胸前一片猩紅……兮寒的瞳孔隨著腳步的移動慢慢變小，隨之而來的是如洪流吞噬一般的窒息感。兮寒緊緊揪住胸口的衣裳，仰起頭來笑的那是麼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