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火鳳涅槃
    他早已不記得是如何闖入千萬的妖魔之中的，也不記得那個在妖魔的刀戟下渾身鮮血而不肯跪下的兮寒的身影。他隻記得兮寒看見他隻身奔赴而來之時，臉龐透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他接過兮寒向後倒下的身體，顫抖的手輕輕觸碰著兮寒的臉龐，淚水朦朧著雙眼的他卻能笑著問懷中的兮寒：“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死的。”
    懷中的兮寒隻是無力地勾起一抹笑容，抬手想要握住淩淵的手，然而卻在半空之中落了下來。淩淵的淚打在兮寒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緩緩下滑。痛極了的嘶吼已經哽咽在胸口，淩淵抬首想要抑製住眼眶中即將掉落的淚，徐徐站起身，轉眼看著暈厥的兮寒，“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
    此刻的妖魔突然安靜了下來，淩淵扶起兮寒，冷冷地望著不遠處那個浮在半空中笑著看他的墨衣男子，“沒想到，你還會回來。魔尊殿下。”
    聽到“魔尊”兩個字時，墨衣男子笑著揮著衣袖，眼角無意挑起一個輕蔑的笑，“清帝殿下，千年不見可否安好如初。本尊可記得，千年之前的龍帝殿下沒有如此不堪一擊。”
    “嗬嗬，墨卿塵，你不就是想要我這顆心麼。”淩淵緩步逼近魔尊，周圍的妖魔爭先朝著淩淵撲去，淩淵沒有反擊，鮮血從他身體中迸出如梅花一般印染在他的身上，玉冠散落在地，青絲無力的垂在身旁。鮮血染紅了他素白的衣裳，而在他走到魔尊麵前時白衣已被鮮血浸透成了紅裳。
    “清帝殿下還真是仁心。”魔尊笑著挑起淩淵的下巴，逼著他那張好看的眸子與他對視，“殿下知不知道，現下的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
    “我知道。”淩淵那雙桃花眼微微閉起，“但我相信，你是不會殺我的。”
    “哦？”墨卿塵放下雙手，有趣地打量著這位上神，在他的眼中隻有淩淵一人可以配上“上神”這個身份，即便天帝能夠安撫三界，即便兮寒能隻身平亂，即便曦澤能夠掌控蒼生命盤輪回，即便滄瀾能將他打敗，然而他們都是會為了三界的利益去殺戮，隻有這位清帝陛下，懷著他那顆可笑的仁心，從來不會傷害任何人，即便是妖魔。
    “因為，隻有半顆無用的心對你來說也是沒有用的。”
    墨卿塵轉過身去，“那好，本尊便放你離開，清帝殿下，我們還會見麵的。”
    淩淵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霎時間他與懷中的兮寒消失不見，空留一聲溫柔到令人心碎的應允。可以說魔尊殿下可以誰都看不起，但隻有這位清帝殿下，可以讓殺戮成性的霸道魔尊折服。即便一開始他就輸了這場戰役，但清帝殿下的氣節卻從未輸過，想必，這才是真正的上神。
    九重天—心湖，傳言之中的心湖四周布滿結界，妖魔在結界外百尺便可化為枯骨，即使貴為仙骨卻敵不過千百結界的力量，更甚者尊為上神也不能穿越結界到達心湖。知道如何破解結界的就隻有上古之神宣黎和清帝淩淵。
    心湖之上落了千層的雪，四圍的山峰卻蒼翠如春緊緊地環繞住這片湖。心湖之中有一塊冰封之地，那是當年孕育淩淵的地方，也隻有如此純淨的地方才能讓這麼一位上神誕生。雪，紛飛著落在來人的衣裳上，卻遲遲不忍沾濕衣裳。
    淩淵抱著受重傷的兮寒靜靜地坐在冰麵上，緊緊貼住的胸膛可以感受到那一顆完整的心的跳動。兮寒擁有了淩淵給他的半顆心，衍生出了一顆完整的心，然而淩淵的心卻自此不再完整。這件事，隻有淩淵一個人知道，就連兮寒也未曾知曉。他為了他做了多少事、給了他多少，或許隻有他一個人才知道。淩淵深深地歎了一聲，單手輕輕地拂去兮寒額前的雪花，呢喃低喚著兮寒的名字。
    沉睡中的兮寒好像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再次蘇醒過來，然而他的眼前盡是一片血色，心底有一種形如野獸的東西在叫囂著，想要逃出他的身體。胸口一股刺痛讓他發狂，身上的傷口在一瞬間裂開，巨大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
    淩淵緊緊抱住兮寒，淚水已經在他的臉上凝結成冰。靈魄在兩人之間遊走、交換、融合，淩淵看著兮寒身上的傷口逐漸愈合，懷中的人瞳孔之中的血色卻逐漸凝重。
    兮寒如失去理智一般撕開淩淵沾滿血的衣裳，一口咬在他的受傷的肩頭。淩淵痛得一怔，吃痛哽咽在了口中，揚起脖頸，眼睛緊緊閉起去承受這巨大的疼痛，然而這股痛卻遊走全身，彙聚在胸口。淩淵一隻手緊緊攥住衣角，另一隻無力地擁著兮寒，口中低鳴的滿滿都是他的名字……
    雪花肆意飄落下，落在他們的身上。血液已經完全不受控製地抽離體內，痛呼而出的氣息在眼前氤氳了一片，朦朧之中淩淵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兮寒為他撐起的一把油紙傘，傘上是厚重的積雪，傘下是依偎若他，傘外是寒冬冷雪，傘內是溫柔如他。
    洪荒之劫已至，妖魔暴動而起，九重天上不再安寧。
    北荒雲山的花紛紛凋零在他們盛放的季節，四處的枯槁與蕭瑟，這在從來都是一片繁盛的九重天上卻是很少見的，這變化太過突然，任憑誰也無法相信天界竟在一時之間生靈塗炭。
    南荒的沙塵盤旋而起形成巨大的屏障，無數的嘶鳴聲在耳邊震蕩，血色曼珠沙華在妖魔的戾氣盛放的格外嬌豔，仿佛好久沒有嚐到了血液的味道，又再次仰起頭去汲取那鮮血的美妙。一時之間，妖魔的戾氣蔓延上了整個九重天。
    血，順著他的臂膀慢慢往下滑落，冰冷地打在手中緊握的枯月劍上。枯月劍深深地插在沙土之中，勉強撐住了滄瀾快要倒下的身體。枯月劍氣縈繞四周，觸發劍氣的妖魔紛紛倒下，抬眼望去，屍橫遍野。滄瀾冷冷地笑了一聲，看著不遠處悠哉地挑釁著他的魔尊，“哼，手下敗將。”
    魔尊倒是很有趣地打量著這位帝君，僅僅平他一人之力就削弱了一半的妖魔之力，殺戮的快感似乎讓他越戰越勇。青絲染上了火一般的顏色，就連那雙眸子也仿佛在血液之中浸透，一張絕世的臉上在殺伐之中被劃傷，眼角那曼珠沙華紅到刺目，含著血的嘴角還一如往昔地透露出他作為上神的那份驕傲。
    墨卿塵揮去他墨色的長袖，從雲端一躍破開枯月的劍氣走到了滄瀾的麵前：“好大的口氣，千年已過，滄瀾，本尊要讓你後悔，後悔你當時沒有徹底地殺了我。”
    “滄瀾從不曾後悔，千年前是，現下，也是！”話音剛落，枯月劍便毫不留情地斬了過來，那劍鋒直逼魔尊的胸口。墨卿塵輕巧跳躍之時，分散出無數個假身糾纏著枯月帶來的巨大的劍氣，團團墨跡一般的魔刹之氣將枯月層層包裹在內，與千年不同的是，現下的魔氣強大到難以預測，現下的魔尊與千年前那個剛成魔的墨卿塵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如今麵對的敵人比千百年前更強大。
    枯月在魔刹之氣中折成了兩段，慘白地墜落在滄瀾的身旁。頓時之間，滄瀾不可置信地望著手中折斷的枯月，父神曾說過，所有的神兵都會知道主人的心，他們會在主人最危急的時候選擇以自身的折斷來保護主人的生命，然而在他們折斷之後，這把神兵即便是費盡心機重新鑄造，他們也不會再有生命。
    枯月折斷之時，天地仿若為之一顫，劍氣再起發起最後的攻擊，如鳥兒墜落時的最後一聲絕望的低鳴，頃刻之間，滄瀾的身邊化為一片血海。
    “滄瀾，本尊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的，千年前一戰是我大意了輸於你，可如今妖魔橫生，即便爾等貴為天神，也無力回天。”墨色破開枯月的攻擊，緊緊纏繞住滄瀾滿是傷痕的身體，將他逐漸吞沒。墨卿塵死死地卡住滄瀾的脖頸，將他脫離地麵。他看著滄瀾臉上那輕蔑到無趣的笑容，那寧願死也絕不會放棄那點可笑的尊嚴的態度，卡住滄瀾的手不禁收得更緊了，“滄瀾，你還不認輸麼！你的元神會散的。哈哈。”
    耳邊傳出一聲低鳴，滄瀾的身邊熊熊烈火盎然而生，一襲紅紗盡數撕裂，鳳凰的羽翼在他身後悄然張開，擺脫了所有的桎梏。血色一般奪目的光芒籠罩在他的周身，羽翼翩然揮動之際那誅殺之火便澎湃而生，仿佛要蕩滌世間所有的汙濁，仿佛要將一切焚毀。
    鳳凰展翅高飛，渺渺雲蒼也不抵不過他火一般的光彩，隻需一眼，那流轉出輕蔑與傲氣的眸子便可攝人心魄，將人拉入烈火地獄，灰飛煙滅。誅殺之火燃燒著鳳凰的羽翼從雲端墜落，一切都在火蛇的舔舐之中化為灰燼……
    懿軒，那片梧桐林已經繁盛，而今的我，不知道何時我可以再次看到那片你為我親手栽種的梧桐林，可以再次棲息於梧桐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