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風雪來得更盛了些，掩著門都能聽到外麵呼嘯的聲音。
    琳琅的腿上裹著虎皮襖子，雙手抱著一盅湯婆子，另外還有青花印的雪翎袍子加身，身前還放著一個暖爐。
    一到冬天，琳琅身體裏的蠱毒之血就像是被封印了一般，沒了活性。血若是沒了活性，人也自然是萎靡不振，就連那俊美無雙的臉也沒了往日的光彩。
    “你看，做人有什麼好？冬天還得受這寒凍之苦。”扶玥望著眼前的爐火，說話間又把身上的袍子緊了緊。
    紅葉正在收拾櫃台，聽見這話，忍不住要譏他兩句，便笑道：“外麵街上的販子們哪個不比你年紀大，人家不怕冷，你這年紀輕輕的倒說起冷來了，待你日後老了，豈不是不過冬天了。”
    琳琅頭也不抬，抱緊了湯婆子，不屑道：“第一，這街上沒有人比我年紀大。第二，我不會老。”
    紅葉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便認真道：“人有生老病死，你既為人，怎麼可能不會老。”
    琳琅搖了搖頭，要算起來，自己的年紀比這條小魚妖還要大。望了望眼前的爐火，驀地想起來今天還有事要辦，便懶得多作解釋，隻輕聲道：“隨你信不信。”
    說著便放下了湯婆子，從軟椅上站起來，整了整身上雪白的袍子。寬大的袖子上紋著刺金鳳凰，鳳頭抵肩，鳳尾附在袖口，金色鳳凰不知是何處的手藝，竟繡得栩栩如生，隨著琳琅抬手揮袖間，刺繡的鳳凰活似要飛了出去。
    紅葉看得出神，琳琅走向櫃台顧自取出一對玉雕童子，放進錦盒裏，又用禮布包好，便吩咐紅葉小心提上。
    紅葉自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猶豫了半晌，沉重道：“我不想去。”
    早料到會聽到這句話，琳琅點點頭，也不多說，便自己提上賀禮，步履輕巧地出了門。
    地上積了兩指來厚的雪，腳踩上去鬆鬆軟軟的觸感，讓琳琅一下子又想起那個人，當年他遇見他，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雪。
    他還記得那個人一襲墨藍長衫，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眼前是一片蒼茫的雪原，那人的聲音同樣清幽蒼茫，飄蕩在寒冷的空氣裏：“琳琅，你可知，終究……我是不能伴他白頭的。”
    若是相思可以凝結成雪，那茫茫雪原，不知是凝聚了那人對他所愛之人多少的憂思難忘。
    琳琅突然覺得情這東西也真是宏偉，現在下的這場雪，又不知是誰對誰的傾城相思。
    搖了搖頭，琳琅這才發覺出門竟忘了撐傘，雪花灌進衣領子裏，實在是涼得刺骨。轉身打道回府，恰看見碧青色的纖弱身影出現雪地裏。
    紅葉撐開一柄朱紅紙傘，走到琳琅麵前把傘遞給琳琅，又默默接過琳琅手上的包裹，淡淡道：“走吧。”
    琳琅撐著傘，勾了勾嘴角：“你還是來了。”
    隻有一把傘，兩人並肩而行，皆是無言。
    一男一女，貌若仙人，風姿如畫，足足看呆了街上的行人。
    剛到西街，便聽見噼裏啪啦的爆竹聲，紅葉頓了頓，順著那聲音的方向望去，新郎正牽著喜綢的一端將一身紅裙嫁衣的新娘從花轎裏引入大門。
    周圍一片恭賀道喜，琳琅看那唐殷，一張還算白淨的臉笑得見牙不見眼，又挪眼看了看紅葉，紅葉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跟著道賀之人的方向走向唐家大院。
    到了門簷下，琳琅便收了傘，傘麵上有積雪還滴著些水，知他怕冷，紅葉便接過了傘，握在自己手裏。
    門口聚著許多人，琳琅不出意外地遇到好些老主顧，比如絲綢莊的張大千金，醉花樓的蘇妹妹，珠寶商行的江小姐，餘香客棧的杜寡婦……看到琳琅便都巧笑盈盈地上來打招呼，琳琅隻微笑著點頭還禮，正考慮要如何介紹身邊的紅葉時，卻發現，紅葉不見了。
    匆匆地道了聲失禮，便入門而去，剛跨進門口，琳琅便聽到儐相拖長的聲音：“一拜天地——”腳步突然滯留在院子裏，直到儐相宣布禮成，琳琅還是定定地站在庭院裏，沒有挪動分毫。
    禮成之後，便正式開席，紅葉從大堂內出來看見庭院裏一身雪白的琳琅，連發上都著了一層雪，金色的刺繡圖騰明晃晃的格外顯眼。
    微微愣了一下，頓生歉意，便快步跑過去將朱紅油傘撐開在琳琅頭頂，琳琅高出她很多，她便努力地舉高了傘替他遮雪，袖子從手腕滑落到手肘。
    琳琅看她這樣吃力得很，又覺得這小魚妖原來還透著些稚氣，忍不住想笑。可他的笑與常人不同，不管大笑冷笑譏笑傻笑微笑苦笑皮笑肉不笑……在他臉上都隻表現為：嘴角彎起輕微的弧度。
    笑過之後琳琅輕輕地接過油傘，朗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