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花鎮的鎮口坐落著一間碧瓦豪宅，水曲柳木的門麵漆成朱紅，墜上兩柄青銅獸麵門環。門簷兩側各掛著一個紅紗燈籠，燈籠中間夾著一道雕雲門匾，漆金題字：
    十裏當鋪。
    顧名思義，方圓十裏隻此一家當鋪。
    但其實從前的靈花鎮上商會密集，當鋪也不在少數，可自打鎮口搬來了一個據茶樓夥計們說是“生著狐媚相的男子”，不但吸引了鎮上妙齡女子、富家千金、年輕寡婦，就連老太太看著他那張嫩生生的臉也忍不住大誇幾句。再加上這個狐媚男子給出的典金高得離譜，這生意自然就被搶幹淨了。長此以往，其他的當鋪便早早洗手，另謀出路。
    琳琅拿著一支翠玉簪子，掂了掂又摸了摸，道：“江小姐這簪子做工精細，簪頭綴上的兩粒翠玉也是上等成色，若真要當，便典給你80兩。”
    麵前的江小姐氣質溫雅，一雙水亮的眸子柔柔看著琳琅，隻輕輕點頭。
    琳琅快速寫好當票，取來銀子一起遞給江小姐：“慢走。”
    江小姐溫婉一笑，緩緩接過，便轉身出了門。
    琳琅輕輕地長呼出一口氣，女人真是個可怕的生物。就拿剛才那個江小姐來說，明明是珠寶富商之女，隔三差五拿著自家的珠寶首飾來典當，一進門，一雙杏眼便似長在了琳琅臉上一般……人人都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琳琅坐在軟椅上，掏了掏暖爐底下的炭灰，又順手抱起案上的湯婆子。琳琅最怕過冬天，他的身子本就比常人涼上許多，受不了半點寒氣。
    陰沉的天空飄下些雪粒子，看到雪，琳琅又想起一位故人，好像也不覺得冷了，便站起身走到門外，伸手去接飛舞淩落的雪。落雪觸手即化，絲絲冰涼入骨。
    街上的小販閑聊著，不緊不慢地收攤。
    “聽說前幾個月那個得了一筆橫財的唐書生在西街置了宅院，馬上就要娶妻了。”
    “不是說進京趕考嗎？”
    琳琅收回手，這種天氣，還是早些關門罷。
    朱紅大門掩上的瞬間，一股力道自外推來。琳琅疑惑又重新打開門，看到已經癱倒在地的女子，似是早有所料，笑道：“你看看你，都快成凍成死魚了。”
    安置紅葉躺在榻上休息，琳琅又取來羊絨褥子替她蓋上，連他鍾愛的湯婆子都遞到了紅葉手上，自己倒是把軟椅搬得離暖爐更近了些。
    “兩次見你，都是濕漉漉的模樣，你雖是妖，但終究也是個女子，也要注意些儀表才是。”
    紅葉微微地笑，臉色蒼白，笑容卻是溫暖，如沐春風。
    默了默，琳琅終是問了出來“已經過了半年，你這次來莫非是撐不下去，想要贖回精元？”
    紅葉淡淡地搖頭：“公子早說過我即使成了人，但妖的命格是改變不了的。果真讓你給掐準了，人妖殊途，我是不能伴他白頭的。”
    我是不能伴他白頭的……琳琅無聲地笑了笑，大概三百年前，有人跟他說過同樣的話。那時的琳琅隻知嗜血，隻知殺戮，全然不解這番深情。
    半年前紅葉把銀票交給唐殷，卻無法解釋這麼大筆錢的來曆，本來可以隨便說個謊遮掩過去，可一旦如此就破了戒律，便成不了人。
    紅葉解釋不了，隻好保證這絕對是幹幹淨淨的錢。唐殷感激之餘便許諾了紅葉，不管考不考得上功名，都一定回來娶她。
    可是京城，衣錦繁華，遍地煙柳。飯飽思淫欲，腰墜千金的唐殷終究是把持不住，替一名藝妓贖了身，接回靈花鎮，置了新宅添了仆從，再過兩日便要大婚。好一副欣欣向榮的氣派，就連喜帖發的也都是鎮上的大戶人家。
    琳琅問道：“你知道他的所為，怎麼不去找他？”
    “他來找過我，說要還我錢，隻求我能夠成全他。”紅葉收緊了抱著湯婆子的手指，指節分分泛白，頓了頓，又繼續道：“我當然要成全他，可我又不想他再窮愁潦倒，過得淒苦。”
    “所以你沒要他還錢，那你拿什麼贖回你的精元？”琳琅搓著手，又把手放在暖爐上方烘著。
    紅葉看著琳琅被爐火照得有些發紅的側臉，輕聲道：“即便如此，也還是想要做人。可我怕是撐不到那一天了，這凡塵人世我唯一熟識的便是唐殷和琳琅公子，這番來便是要跟公子道別的。”
    道別啊……好像已經經曆了太多的離別。
    琳琅神情淡漠，起身走到櫃台，拿出一張燙金喜帖，淡淡道：“後天先和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