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裏下著傾盆大雨，若是白天倒也覺得涼爽，可一到夜裏，黑壓壓的瞧不分明，這大雨便顯得有些瘮人。
    十裏當鋪。
    紅木書案上一塊細軟的絲絹包裹成團，被一隻蒼白的指尖輕輕推向書案對麵正在挑燭花的男子。
    男子麵容精致，看見動靜，便抬眼看了看案上的物什，看見絲絹中間微微有些閃光，驀地有了興趣，便放下挑燭花的細剪，伸手打開絲絹，一顆成色渾圓的玉石安置其中，通體幽紫，隱隱散發著寒意。
    顧盼生輝的鳳眼瞬也不瞬，半晌，目光輕輕一轉，直直看著眼前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的女子。
    似是感覺到男子的目光，女子緩緩抬起頭，看到麵前白皙精致竟比少女還要好看的臉，頓覺有些無地自容，便不自然地捋了捋黏在身上還不斷滴水的頭發，顫聲道：“這玉，不知能當多少銀子？”
    男子不說話，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薄薄的衣衫緊緊貼合著肌膚，長發早已淩亂不堪，臉上未施粉黛卻自有一番清雅出塵。
    隻是……
    男子將玉包好，推回到女子麵前，淡淡道：“玉自然是上乘的好玉，可本店隻典買人的物什。”
    特意強調的“人”字，女子愣怔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便由驚慌牽出一個笑容，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男子輕輕地閉上眼，活了這麼多年什麼東西沒見過，都快現原型了還在硬撐。
    “你能不能藏好你的鱗片。”說罷，男子用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胸口。
    女子急忙低頭，看見自己胸口的肌膚竟生出了暗紅色的鱗片禁不住低呼一聲，迅速將衣衫向上攏了攏，輕捂住胸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走吧。”男子輕輕地揮了揮手，便起身步往內室。
    隻聽得“騰”的一聲，男子轉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不明所以。隻反聲道：“你既是妖，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何必典當自己的精元？”
    女子淒笑：“我自可以偷可以搶可以騙，但那樣……就做不了人了。”
    “你想做人？”男子有些詫異。自古以來隻聽說求道之人，修仙之人，身為妖靈甘願做個生死由命、勞苦一生的凡人確是少見。
    女子點點頭，眼裏滿是堅定，這樣的執念竟讓他想起一個人，忍不住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便大步走了過去，扶起地上的女子。
    甚至還泡上了兩杯西湖龍井。茶水的熱氣暈開在空氣中散發出甘甜清新的氣息。雨聲漸小，雨點變得綿密而輕盈，就像屋內女子的細語。
    女子本是安溪裏的一條錦鯉，兩百多年的修為才終於化成人形，上岸後便去了安溪邊上的村子裏找她日思夜想的少年。少年從小就喜歡在安溪邊上讀書詠詩，而別的孩子卻隻知戲水抓魚。
    相比之下，錦鯉覺得那個安靜讀書的少年氣宇實在是不凡，漸漸地竟覺得不隻是氣宇，那少年的眸子好看，鼻子好看，嘴也生得比別人都好看。兩百多年孤寂的日子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著迷於一個人，她知道自己是動了凡心了，這樣下去隻會影響道行，但她卻樂此不疲。
    上岸之後很快兩人便結識了，她知道了少年名叫唐殷，女子給自己取名為紅葉，因為她看到少年的書裏夾著一枚紅葉，相必是他喜歡的。
    男子端起龍井，輕輕抿了一口，道：“就算你要為那唐殷舍棄修為變成人，你可有法子？”
    紅葉鄭重地點頭：“隻要我恪守戒律，多行善事，再自驅精元，熬過一年我便能成為人類女子。”
    “既是驅散精元，你為何又要典當？”男子依舊端著茶杯。
    紅葉歎了口氣：“這精元反正是不要了的，他又要進京趕考，可他娘親病逝，先前治病後來下葬已經再無積蓄了。”
    正說著，紅葉突然看著麵前的當鋪老板，近乎哀求道：“你說你隻收人的當物，可我沒了精元也跟凡人無異，請你幫幫我吧……”
    男子微皺著眉，拿出一本賬簿，提筆道：“你可要想好，你和他終歸是人妖殊途，即便你成了人，你身為妖的命格是改變不了的。”
    紅葉輕輕點頭。
    還有一句話，男子沒能說出口，但他相信紅葉是清楚這一點的。失去精元要想撐過一年隻怕是比修行百年更難的事。
    為他付出這些，隻願他不會負了你。
    寫好當票，男子將紫玉封存好，便取了千兩銀票和當票一起遞給紅葉。
    看到銀票紅葉有些驚訝，男子道：“千兩買你百年修為，是我賺了，你走吧。”
    紅葉再三道謝，男子隻顧自喝茶並不看她一眼。
    走出十裏當鋪，風停雨住，天邊已經破曉，借著朦朧的天光，紅葉看到當票上當鋪簽字畫押的地方，筆跡俊秀地寫著：
    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