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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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皎白的月光之下,金簷飛瓦的巧奪天工無論何時觀來都華貴而氣勢逼人。高高的宮牆遮住了皇城的碧瓦飛簷,也遮住了金瓦之下殿宇內的貪嗔癡怨,宮外的人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皇宮究竟,宮內的人卻想盡了辦法出去,然而這些念想都埋沒在了這堵仿佛了無盡頭的冰冷宮牆之下,無人逾越。
這堵宮牆的掩映下,一座冷落蕭瑟的冷宮內,隻剩下空寂枝椏的桃樹層層包圍著其間的慘白小亭。亭內,一黑衣少年飛起一腳,一道黑色殘影一閃,一塊黑色木質的圓桌殘塊飛出小亭,淩空旋轉之際,亭中少年抽出腰間佩劍,對著黑色殘塊一陣劈刺,刹那間,綺麗無比的銀花繞著黑色殘塊舞動,仿佛一隻隻銀蝶在黑色大麗花間振翅。
劍招收攏,銀蝶飛走,消失在巨大的黑色大麗花間。黑色殘塊照著既定的弧度下落,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隻是在落地的瞬間——辨不清是否落地——化為一陣黑色的塵埃,夜風一吹,隨風飄灑在桃園似黑非黑,似黃非黃的土地間,一時間再辨不清土木。
處理完最後一塊圓桌的殘塊,臉不紅氣不喘,依舊一身清冷的黑衣少年收回佩劍,轉身,環顧小亭內斑駁的仿佛月下綻開的一朵朵花一般刺目的劍痕,扶額,這種時候教他去哪裏尋相同的石料補上,早知如此,方才便不那般任著一時興起和師父在這小亭內過招了。
又一陣夜風拂過,草木窸窣,猶帶風聲鶴唳。
夜風穿過林子撫上黑衣少年束在腦後的的墨色長發,正思考著如何善後的納蘭錯瑩白的耳尖微微一動,猛然俯下身子,一隻黑色的箭矢從他上方急速穿刺而過,重重釘在小亭雪白的柱子上,然而他的動作並未隨著躲過箭矢而停歇,身子迅速向前一滾,又一隻破空而來的箭矢深深插入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納蘭錯保持半蹲的姿勢迅速穩住身形,抬頭瞥了一眼重重釘在白色小亭柱子上的黑色箭矢,眼神微微一冷——觀那箭矢的高度,正是向著自己心髒位置射來,看來是想要他的命了。
沒有再給他多餘的思考時間,一連串的銳器破空之聲再次響起。
然而黑衣少年隻是站直了身子,甚至沒有直視向他迅猛逼近的那些銳利箭矢,臨危不亂地抽出腰間佩劍,手中迅速挽起無數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花,數隻銀蝶再次振翅,撲向疾射而來的箭矢,於來勢洶洶的箭矢之上一掠而過,複又消逝。
一隻隻箭矢依舊齊頭並進地向少年逼近,就在那鋒銳無匹的箭尖即將碰上少年之時,突然接連發出一陣陣細微而詭異的裂響,鋒鏑應聲斷落!不再銳利的箭矢仿佛也泄氣一般,黑色箭身頹唐地墜落一地。
黑衣少年月光下一黑一灰的異色雙眸閃著冰冷的獨屬於獵食者的冷漠傲慢,握在淡白而修長指間的長劍劍身反射出冰冷的金屬質感。
畫卷冰冷美麗得令來人窒息。
兩年前,第一次見到那雙古井無波的沉浸、純粹、一塵不染的眸子,他就再也無法將視線從那少年身上移開,當那雙眸子漸染冷漠與肅殺時的美每每令他呼吸困難,內心時刻在翻滾叫囂著,要讓他更加冷漠,讓他更加冰冷,那種仿佛沒有任何情感的猶如刺骨寒冰的綺麗,正是最令他陶醉而無法自拔的泥潭……
“要殺你,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啊。”來人嗓音尖銳刺耳,嘔啞嘲哳,仿佛夾雜著樹塊碎瓷片般,卻笑得聲調低沉,聽來頗為怪異。
看見來人,納蘭錯的瞳孔微不可見地急劇收縮了一瞬,心思霎時間千回百轉,咯噔一下,不好,師父此番怕是真的有去無回了!
來人從空蕩枝椏的暗影走出,銀白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隻見來人身形瘦削,一襲墨綠宮裝,慘白的麵龐乍看輪廓清秀,然而卻是爬滿了猶如蜈蚣一般猙獰的疤痕,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是猶如煉獄惡鬼。
跟在來人身後走出來兩名同樣穿著墨綠宮裝的少年,其中一名少年一手持弓,身負箭筒,箭筒內插著幾隻黑色箭矢,正與方才朝納蘭錯射去的箭矢一般無二。另一名少年則一隻手按著身側佩劍,一臉警惕地打量著站在白色小亭一旁的納蘭錯。
漠然地看來人一眼,納蘭錯似漫不經心般動了動手中佩劍,長劍光亮的劍身瞬間反射過一道冰冷的銀光:“前輩,別來無恙。”
來人身側那名手持佩劍的少年一見那道銀光便敏感地拔出腰間佩劍,卻被一隻蒼白的大手在身前攔住,見是身旁滿臉疤痕的瘦削男子阻攔,隻得悻悻退回原地。
手持弓箭的少年見狀麵上無甚表情,卻暗中皺眉,這新入司的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麵那黑衣少年在他們慎刑司的名頭可謂是響亮至極,“風影”可不是浪得虛名,他以完成任務迅速,身法奇快而聞名,加上是司裏的編外殺手中唯一自行善後卻又處理得滴水不漏的奇人,“如風之影,無影無形”,因而得名。觀他方才使得那手劍法,竟似是陛下的玄甲軍的招式,卻又有所不同,他就連手法都沒能分辨清楚。像他們這樣的,估計湊上去也就是白賠人家一條賤命,都沒個人替他們惋惜的,沒看到強如淩總管都沒動手嗎,這還上趕著赴死了。
滿臉刀疤的宮裝男子維持著阻攔身側持劍少年的姿勢,望著前方煢煢孑立的黑衣少年淡漠的眸子,陰鷙的眼中頓時充滿嗜血的戾氣:“你倒是沉得住氣,知曉我此番奉命將你誅殺卻也不先出手,倒是不像‘風影’的作風。”這種時候,為什麼不再冰冷一些呢?也好讓他出手前稍稍不舍一下。
納蘭錯聞言靜默,那滿臉刀疤的男子是天樞皇後的下屬無疑,是這兩年來向他傳遞任務的人,若要按慎刑司的說法,那就是他的“引導者”,每一位“引導者”手下都會有四五名編外殺手,而“引導者”的職責就是傳遞任務,並在不時之需時,處決沒有存在必要的殺手。既然“引導者”的目的是為了處理他,那就說明他在天樞皇後的眼裏是“沒有存在必要”的存在,而如果他失去了“存在的必要”,那麼就隻能有一個原因——他的師父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哪怕明知自己即使做了什麼,能夠改變這場幾乎是既定的死局的機會依舊渺茫,他也不能在知曉這件事情後置若罔聞般什麼也不做,畢竟就是因為師父,他現才能活著。
可他還不知道師父此次的任務內容,教他何處去尋師父,現在能夠知道的途徑隻有一個,那就是——納蘭錯手臂的肌肉繃緊,倏然伸展握劍的手的手臂,一道劍光霎時劈刺而出,挾著厲風朝三人襲去。
對於刀疤男子身後的兩名少年來說,那幾乎是不到一個眨眼的功夫,隻覺眼前又是那種反射著月光的銀芒一閃,一道劍光居然就近在咫尺了。兩名少年都有些措手不及,均發出不同程度的低低的驚呼。
刀疤男子一挑略顯細長的眉,帶動了臉上的道道疤痕,猶如數條蜈蚣在其麵上蠕動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隻見他迅速俯身從自己黑色的錦靴中抽出一把短刀,迎上那道銳利的劍氣,劍氣與刀刃相撞,竟發出了金屬碰撞摩擦般的刺耳聲響,那把短刀當場就卷了刃。
身後兩名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把不說削鐵如泥,但至少製作精良,質地上乘的短刀在少年的劍氣下竟走不過一個回合。
刀疤男子麵色瞬間便沉了下來,不對,這絕不是他所了解的那個“風影”正常的實力,就連慣用的招式路數都不一樣,這種大開大合,收放間力求一招置人於死地的招式,該是慎刑司的路數!而且自那少年使出招式的威力來看,起碼是慎刑司的那幾位大總管的實力!
“你……”他一直在藏拙!意識到這一點,刀疤男子的額頭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然而沒有給他再次反應過來的時間,黑衣少年振臂,一連劈出十幾道劍氣,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鋪天蓋地般向他襲來。
刀疤男子連忙拽著身後兩名已經傻了眼的少年,運功向後倒退至一棵光裸的桃樹旁,然後足下運功,飛身一腳踹上那棵桃樹,不算纖細的桃樹硬生生被攔腰折斷,上半截被刀疤男子的腿部力道猛地向前一推,迎上那張由銀色劍芒編織而成的大網。
刹那間,斷裂的細小枝椏和細碎的木屑在空中飛蕩,仿佛下了一場棕色的雪,然而細看那下落的木屑中竟沒有一片木屑是成塊的。
若是這劍招劈在他們身上,那現在不成塊的不就成了他們嗎?刀疤男子身後的兩名少年顯然是想到一塊兒,麵色俱都蒼白如紙。而最先向納蘭錯拔劍的那名少年臉色更是白中帶青,很是扭曲。
然而刀疤男子卻隻是望著那漫天碎屑皺眉,想得更多。方才這一招看似威力巨大,但朝他們攻過來的速度卻並不很快,是他可以反映過來的範疇,而依照他對“風影”的了解,對方使出這一招的速度完全可以讓他連反映的時間都沒有就變成碎肉塊,但對方卻並沒有這麼做,那就說明對方不欲取他們性命,隻是想威嚇,亦或是,活捉他們。
答案顯然更偏向後者,活捉他們,又有什麼目的呢?就在刀疤男子滿頭冷汗,凝神思考的檔口,他身前不遠處的納蘭錯提劍步步近逼。
那有些刻意的劍尖劃在泥質地麵上不大的沉悶聲響在聽覺敏銳的習武者耳中顯得格外清晰而壓抑,讓三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愧是司內編外殺手中有天生的暗殺者之稱的人,作為一名出色的殺手,“風影”的心理戰打得可謂是相當漂亮,刀疤男子暗暗讚歎,明知道對方在刻意對他們施加壓力,卻也無法擺脫心底漸生的恐懼。
“風影”是兩年前突然被調到他手底下的,與之前被調來的編外殺手清晰的背景不一樣的是,他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年紀輕輕身手在同齡人中已是不凡,武功路數古怪卻從來沒有殺人的經驗,最怪異的是當時的“風影”雖然天賦頗佳,但畢竟沒有那個實力,根本就沒有資格在他手下做事,要知道在慎刑司內編外殺手的“引導者”也是有等級之分的,因為“引導者”身兼對違抗命令的殺手進行清理一職,所以,“引導者”的實力強弱與編外殺手的實力強弱勢必是對等的,殺手愈強則其“引導者”愈強,而顯然,“風影”和他是不對等的。為此,他曾嚐試著從一些和他關係不錯的上級那裏探聽緣由,但那些人不是毫不知情就是皆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然而,不久後他更讓他吃驚的事情就發生了,上頭不停地發布一些司裏根本沒有人敢接的命令讓“風影”完成。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風影”一定會死無全屍,但他卻每次都能帶條命回來,到後來,甚至連傷都不再受了,成長速度快得令人發指,他也開始有些明白他緣何會一來便調到自己手下了。
而一年前,就在他以為“風影”會從他手下調走,更換實力更強的“引導者”的時候,對方卻仿佛到了極限似的,身手停止了那可怕的增長速度,甚至出現了停滯,從而留在了他手下。剛開始的時候不是沒有被上頭懷疑的,但連番試探下來卻又沒有發現異樣,當時還想可能是他到了瓶頸期,哪個習武之人沒經曆過呢,也便作罷。現在想來他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藏拙了——難道,他那個時候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理由是什麼?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啪擦,黑色的靴子踩上了一片枯葉,聲音近在咫尺。在刀疤男子走神的空檔,黑衣少年已然離他僅有幾步之遙!
刀疤男子如臨大敵,握緊了拳頭,剛想開口說什麼,他身側持劍的少年卻終於在心理戰麵前敗下陣來,突然暴起,提劍大喝:“我和你拚啦!”他衝上前去,朝著黑衣少年狠狠刺去!
“蠢材!快回來!”連忙伸手去拽那持劍少年,卻終究慢了一步,刀疤男子隻得無力地怒喝,“風影”的目的本來就是讓他們失了冷靜,主動與他來個“魚死網破”,好讓他活捉,這蠢材還衝上去,這麼蠢的人究竟是怎麼被安排在他手下的?
持劍少年快步朝見他主動進攻便停下腳步的納蘭錯奔去,提著長劍的手隨著他逼近納蘭錯的步伐而彎曲,手肘向後揚起,劍尖對準納蘭錯,蓄勢待發,隻待那向前一刺!
隨著少年的逼近,納蘭錯持劍的手也微微一動,劍尖對上少年。
持劍少年舉劍,手臂伸展,一道虛影劃過,銀亮的劍身狠狠刺向納蘭錯。納蘭錯微微一個側身,任那劍尖在自己身前不到三寸處擦過,毫不費力地躲開了少年一擊,手中長劍翻轉,劍尖準確無誤地刺向了少年的心髒處——從這人的武功路數看來,他並未習得慎刑司武功中的精妙招式,說明目前這個人在慎刑司的地位並不很高,即使抓了他,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慎刑司更不可能因此而受到威脅,這樣的人,抓住了也無濟於事。
持劍少年看著眼前像是憑空從他的長劍前消失,然後又突然出現在他身側的納蘭錯,知道自己連他的身法都無法看清,現在使出的招式隻能讓他的空門最大限度地暴露在這個人的攻擊範圍內,而他想要收勢,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倏然想起聽說他這次接到的命令是和淩總管一同絞殺“風影”時,那些前輩像是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當時他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不會死,但是——“風影”,果真名不虛傳。
持劍少年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又或者是真的說了些什麼。納蘭錯的劍尖卻是一偏,瞬間刺穿了了持劍少年的左肩。
納蘭錯的長劍猛然從持劍少年的肩膀中抽出,揚起一段鮮血,銳器狠狠廝磨血肉的劇烈疼痛讓持劍少年慘叫一聲,跪在了地上。
納蘭錯劍尖輕微一偏的舉動自然沒有逃過刀疤男子的眼睛,那個新來的小太監似乎和“風影”說了什麼,“風影”居然沒有殺他,難道那個小太監知道什麼有關於“風影”來曆的事情?不能讓他被“風影”抓到!嗅到了轉機的刀疤男子當機立斷,忽略了心頭湧上的絲絲怪異,飛身朝跪在了地上的持劍少年趕去。
刀疤男子一把抓住了持劍少年沒有受傷的單薄右肩:“你沒事吧?”然而,一柄長劍自下而上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朝他的腹部刺去,隻一瞬,他感到腹部一痛,銳器沒入肉體的悶響,鮮血流溢。
他低頭,一把大半劍刃都沒入了他腹部的長劍映入眼簾,他抬頭,不可置信的視線對上的是半跪在地上背對著他,左肩還不時滲出血液的持劍少年回過頭的一個詭異的微笑。
“你的對手在這兒。”身旁的黑衣少年淡淡地提醒,那把鋒利的長劍在月光下閃過耀目的銀色光華,眼前一片溫熱的血紅,然後是無盡的無知無覺的黑暗。
“你們、你們是一夥兒的?!”不遠處手持弓箭的少年目睹了這讓他渾身血液為之凝結的一幕,嗓音帶著恐懼的扭曲和尖銳。
左肩負傷的少年捂著傷口,不適地一皺眉,納蘭錯古井無波的異色雙眸淡淡一瞥手持弓箭的少年,手中長劍一揮,一道劍光劈出。
鮮血四濺,枝椏包圍的桃園中頓時恢複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