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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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裳金蕊漫園,花開盡態極妍。風驟雨疏多殘紅,枝頭梢後少遺綠,知是晚春近。
粉瓣托藏瑩珠,輕曳似落欲滴。俄而雨停風不止,漫天桃花如雨下,隻是近晚春。
雨後的桃花林,漫天的粉紅在灰蒙天空的映襯下越發嬌豔,空氣之中都仿佛帶著泥土的芬芳,大風吹過,桃瓣帶著花碗兒裏蓄的雨點簌簌下落,墜入滿地早已零落的粉紅泥土之中。
一道白影從枝頭間迅速躥過,一根伸出的枝杈被瞬間輕輕壓彎,在樹杈晃動著枝頭的幾朵桃花將要重新直起之前,那道白影早已消失無蹤,如非枝杈之上留下的三道小巧的爪痕,就仿佛是幻覺一般。
一隻黑色的靴子循著那道白影而來,輕點那剛剛直起的枝頭,黑影一閃,枝杈竟分毫未動,一雨珠沿著枝頭的花瓣輕輕滑落。
白影落地,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嘴中叼著一個小巧的木匣子,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好似放下心來,全身繃勁的肌理鬆懈了一瞬,正要邁開優雅的狐步向前,卻突然長耳一抖,身後吹來一陣輕微的風。
白狐的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看見這雙靴子,白狐原本精神奕奕的樣子立馬打蔫兒了,沮喪地垂下了頭。
黑靴的主人伸出一隻淡白色比例修長勻稱但似乎還未長開的少年的手,撫上了白狐的後頸,一把將它提了起來。
一身黑色長衫的少年身形挺拔如翠竹勁鬆,一頭黑發用一根沒有任何裝飾的烏黑發帶隨意捆綁卻不顯得不修邊幅,一黑一灰顏色不一的雙眸中透出一些無奈的神情,淡色的唇輕啟:“你呀,和你說了多少遍,這二師父的蠱蟲是吃不得的,你要吃便吃我的罷了,何必冒著被二師父扒皮抽筋的險呢?”語畢,另一隻手向上攤開,露出了白皙的手心,伸到了白狐的麵前。
白狐一副委屈受氣的模樣竟似聽懂了少年的話,不情不願地發出了幾聲似嬌似嗔的狐鳴,乖乖將嘴中的木匣子吐到了少年的手裏。
黑衣少年收起木匣子,另一隻手將白狐放了下來,憐愛地摸了摸白狐雪白的腦袋,然後變戲法兒似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又掏出一個比之前一個木匣顏色略淺的木匣子放到了白狐的麵前。
白狐上前,尖長的鼻子對著那個木匣子嗅了嗅,原本精神萎靡的烏黑眸子立即變得鋥亮,又恢複了之前神采奕奕的模樣,上前用小巧的腦袋對著黑衣少年的黑色長靴一個勁兒猛蹭,似乎是在撒嬌討好。
黑衣少年,納蘭錯搖了搖頭,抬腳輕輕碰了碰白狐:“行了,知道你心裏隻有蠱蟲,快去享用吧。”
白狐一聽主人不需要自己撒嬌,立刻歡快地轉身叼起地上的木匣子,小巧可愛的白色爪子在地上輕輕一蹬,一溜煙兒跑沒了影。
“誒,小錯兒,你就是太慣著那隻披著狐狸皮的大蠱蟲了,剛剛那隻是蠱王吧?不是你花了半個月才練好的,還沒有怎麼操練過呢,就這麼便宜它了?”倏然,一陣悅耳的聲音帶著幾分惋惜從納蘭錯頭頂傳來,“不若趁早讓我用宰了那隻臭狐狸,用它的血肉製蠱,它吃了這麼多好東西,效果定是極佳的~”
納蘭錯聞言愣了愣,也不抬頭,隻是仿佛行禮似的對著前方無人的桃樹點了點頭,淡淡道:“二師父說笑了,是徒兒執意要留下小雪的,自然要負起喂養它的責任。”
小雪就是那隻白狐,那是一隻雪狐,雪狐以劇毒之物為食,血肉含有劇毒,乃是喂養蠱蟲之聖品,但行動速度快如閃電且數量稀少,加上大多在埋深奇異植物的雪原中活動,甚是難得。兩年前,二師父將小雪帶回來的時候它渾身上下傷痕累累,當然,二師父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當二師父一臉終於可以出一口惡氣的舒爽要動手扒狐狸皮抽狐狸筋的時候,他阻止了二師父,並懇求二師父留下了小雪,隻因為,他在小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了無生氣的絕望——二師父在捉到小雪之前,已經殺死了小雪的雙親。看到那雙眼睛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失去父皇的自己。所以,他想給另一個自己一個不一樣的結局,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可以繼續無憂無慮地活著。
望見樹下黑衣少年放空的眸子,樹上一身靛衣長衫的男子眯了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撇了撇嘴:“小錯兒真是不可愛。”
“也許徒兒並不需要可愛這種東西。”從回憶中被打斷的黑衣少年沒有一絲被打斷的尷尬,從容不迫地一聳肩,抬頭,看向端坐樹梢的靛衣男子,“二師父晚上想吃什麼,徒兒今天會出宮采買。”
靛衣男子聞言柳眉一挑,笑道:“小錯兒下廚我是一定要出席的~我要吃桂花山藥,蓮子羹,藕釀,還要喝蓮池樓的竹葉青~”
納蘭錯幾不可聞地笑了笑,點頭一一記下,他這二師父最是好吃。
“對了,小錯兒,你師父今天晚上也會回宮呢。”看著納蘭錯轉身離去的背影,靛衣男子突然開口。
那個背影離去的腳步亂了一拍,但隨即恢複如常,沉默著走出去很遠,才順著風輕飄飄地傳來一句:“徒兒知道了。”
靛衣男子望著那消失在桃花林的黑色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兩年前,少主子在朱龍鱗的要求下拜自己為師。
教導少主子時,在驚歎少主子不愧是納蘭家的人,天生就是玩蠱的料之餘,他還發現少主子在武學方麵的造詣似乎比起製蠱的天賦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果然就像龍牙上古傳說的那樣,納蘭家的人也許並不一定都是王者,但一定都是強者——強者,可不僅僅指肉體的強橫,還有內心。
不能修習內家功夫這個消息似乎並沒有給少主子帶來絲毫的影響,他依舊潛心研究武學招式,這點上他不得不相當不甘願地承認,他家少主子對於武學的興趣遠遠高於製蠱。由於少主子習武時總是去皇宮後山,又起早貪黑,他也不知道少主子用的什麼方法,兩年下來身法竟是快得能輕鬆追上雪狐,並且如果不是雪狐在少主子身旁,他根本感受不到絲毫其他活物的氣息!想來是少主子身上沒有絲毫內力,就是內家功夫再高的強者也是無法感覺到的,再加上少主子的刻意隱匿,不難想象,若是少主子再如此成長下去,哪怕是比他強橫上百倍的絕世強者,一舉擊殺也並非空談,簡直就是天生的暗殺者。
想到這裏,靛衣男子身子輕顫了一下,抱緊了自己的雙臂,他感覺身上的綢緞料子似乎略微單薄了一些,趕緊低聲喃喃自語:“龍鱗兄,你快回來吧,多日不見,在下突然好想你呀~”
再說他那龍鱗兄,朱龍鱗,兩年前將少主子丟給他以後,就開始神出鬼沒,兩三天也不定見一次,見了麵解釋就是他那主子有命令,這根本就是推卸責任!之前怎麼不見他這麼忙!每次看到少主子聽說師父沒有回來時那隱晦的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就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負罪感,好像自己沒有將朱龍鱗那個愚蠢的男人綁回來就是罪大惡極、罪無可恕。他明明就是打著為了少主子好的幌子,疏遠少主子來逃避自己的真心!朱、龍、鱗,他從沒見過蠢成這個樣子的男人,他以為他那早就被染成黑蓮花的黑心女還會回頭嗎?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還是棵歪脖子樹!若是少主子喜歡上了別人,他就哭去吧!
在腦海中想象著紅衣男人痛哭流涕的畫麵,靛衣男子終於在一陣自我安慰中神奇地找到了心靈的平衡,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光著的雪足一點樹幹,一道靛影劃過。
桃花樹的枝幹輕輕晃動了一下,其上空無一人。
納蘭錯緩緩踱出了冷宮,他知道一走出師父的院子身後就跟了兩個人,所以他不能享受乘著風的樂趣了,因為這兩個人從他兩年前進宮開始就一直負責盯梢他——他們是天樞皇的皇禁衛。他不想暴露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反正走著也可以出宮,隻是慢了些罷了。
漫不經心地沿著這座四周萬籟俱寂的人間廣寒宮的外牆向前走著,納蘭錯淡漠的視線掃過冷宮外比起冷宮內顯得氣勢磅礴的景色。
一眼望不到頭的筆直宮牆延伸著向前,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納蘭錯向前走的腳步倏然一頓,複又不著痕跡換了一隻腳,繼續邁步向前,隻是眉頭輕蹙了起來,有一群人正朝這邊走過來,大約十一、二人,聽他們幾乎不沾地的輕微腳步聲,是一群練家子,再聽那腳步聲中即使步履輕盈許多也無法改變的熟悉的規律,難道是……
納蘭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隨著他與對方距離的縮短,他已經可以聽到對方的談話聲,難道,他今天注定難逃此劫?!
約莫走了一段距離,納蘭錯眼前赫然出現一群紅衣少年,少年們一身血紅色長衫在灰色宮牆的映襯下刺目得猶如一簇簇燃燒的火苗。
果然!納蘭錯蹙起的眉頭在與那群紅衣少年打照麵的一瞬間便平展開來,略微抬頭,雙眸劃過一絲隱晦的,但在對方看來十分明顯的訝異,然後仿佛沒有瞧見那群少年似的,納蘭錯徑直繞過紅衣少年們。
被納蘭錯相當明顯的挑釁——當然,其實隻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地認為受到了挑釁——激怒,為首的紅衣少年,這一輩赤子嘴邊浮起一抹冷笑,一伸手攔住了從身邊經過的納蘭錯的去路:“你……”
還沒等他說完,納蘭錯又從一旁繞過了紅衣少年的手臂的,徑直向前走,心道,皇宮建造得這麼大原來也是有相當的道理的啊。
紅衣少年看著自己手臂的方向微微一愣,緩緩轉頭,看到納蘭錯的背影,光潔的額頭上開始青筋直冒。
“雜種,你站住!”紅衣少年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納蘭錯像是沒有聽到少年的話,依舊不緊不慢地向前踱步。
紅衣少年深吸一口氣,身形一閃,人已不在原地,跟在他身後的十一名少年,走上前四位,也施展身法跟上,後麵幾位少年則向前走。
為首的少年出現在了納蘭錯跟前,納蘭錯一皺眉,故技重施地想繞過紅衣少年,卻被隨後跟來的四位紅衣少年擋住了去路,後退了幾步,身後走上前來的幾名少年將他的退路堵死。
“你聾了嗎?沒有聽到我說話?”為首的紅衣少年惡狠狠地道。
“我以為你在叫雜種而不是我?”納蘭錯一臉平靜地看著少年。
“雜種不就是你麼?”為首的紅衣少年聞言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容,他身後和納蘭錯身後的紅衣少年們俱都配合地發出嘲諷的哄笑。
“你們主子沒有請西席教你們識文斷字麼?”納蘭錯沒頭沒尾地冒出了一句,然後在紅衣少年們凶光畢露的眼神下緩緩接下道,“何謂雜種?無父可順,無母可孝,無師可敬,飽食乃不知終日,碌碌而無所作為即謂雜種。家父家母乃可覆君舟之人,其源可溯,師尊亦有名有姓,我也不會終日做那領著一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行那暗中傷人的蠅營狗苟之事,依赤子兄之見,反倒我是雜種了麼?”
暗衛大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亦或是富貴人家的私生子女,不好拿上台麵甚至是遭到遺棄的,納蘭錯如此一說當真是戳中了這群紅衣少年的痛楚,還是狠狠地一針見血。
紅衣少年們表情不一的臉上卻都出奇地可以看出明顯的恨意,為首的紅衣少年更是猙獰地笑了:“好一張尖牙利嘴,今天我們就把他這張利嘴撕碎了,看他以後還能不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停了好一會兒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從灰色的天空下落,細碎的雨點打在黑色的長衫上,將長衫濡濕,本就深黑的長衫顯得比夜更黑。
紅色的火焰仿佛被雨水澆滅了似的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黑色長衫的少年,獨自倚著灰色的宮牆,傷痕累累地坐在地上。
納蘭錯一動不動地仰起頭,看著灰色的天空——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就像父皇的眼眸一樣,隻有看著父皇的眸子,他才感覺到他是被需要的,天下如此之大,也會有人認為他是無可替代的。
“下手還真狠啊。”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是誰受點傷都是會覺得疼的呀,何況是一群被怒火燒光了理智的暴徒的痛打,他現在隻稍稍動一下都覺得疼痛難耐呢。
有的時候,他就在想,他是不是被神明給拋棄了——如果有神明這種東西存在的話,所以他重視的人都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拋棄他,給了他希望又給予他下一瞬的絕望,留下他一個人孑然一身,伶俜著蹣跚向前。他並不是害怕現實,隻是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得太久總會有失去方向的惶恐,想著如果能有一個人一直和他並肩向前走,他也不需要幫上自己什麼忙,在自己摔倒的時候甚至不用為他停下腳步,隻要讓他知道,黑暗中不是他一個人,就夠了。
這樣的人真的會存在嗎?他對自己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倏然,頭頂的天空一暗,雨點打落的冰涼觸感消失了,納蘭錯一驚,抬手抹臉的動作一頓,緩緩抬起了頭。
那是怎樣一雙眼,紫棱石一般的妖異,微微向下俯視著,順長的黑色睫羽仿佛黑蝶逆光的翅膀,掩映著紫色的雙眸中魅惑流轉的神采,比任何珠寶都要流光溢彩;
那是怎樣一張麵龐,白皙如凝玉,黛眉似遠山潑墨,鼻梁高挺,薄唇淡紅,其上的每一寸都仿佛神明一筆一劃最精致的傑作,完美無瑕;
那是怎樣一頭烏絲,不羈地散在淡紫色的流雲紋華服之上,猶如淡雅的水墨畫中最鮮明的濃墨重彩,在四周仿佛都蒙塵的灰暗中是那麼的明晰。
倏然,一陣清風揚起那頭潑墨般的發,幾縷烏絲輕輕掃過來人白皙纖細的手腕,白玉般的指輕握土黃色的傘柄,明明隻是在普通不過的畫麵,卻顯出一種無聲的魅惑。
“你沒事吧,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呢?”來人漂亮的薄唇輕啟,他的聲音就同他的人一般像是神明的恩賜,如撥弦的琴音一般悅耳。
開口說話了。納蘭錯聽到這句話腦海中的第一反應竟是這麼一句話,回過神來後便是一陣尷尬和羞愧,眼前來人長得再怎麼好看他還是可以感覺到他人一般的吐息,又不是什麼妖精之流,人家說句話他還如此大驚小怪,不過眼前的人看著也不過七八歲,竟就生得如斯相貌,還有一雙極北方異域的紫眸,不知長開了要是怎樣的禍國殃民呢。
再觀眼前來人,舉手投足間都不自覺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雍容華貴,雖說望著賞心悅目,但能在這個年歲在天樞皇宮深處來去自如的,怕不是哪家娘娘的皇子丟了吧,麵對這種情況他一向敬而遠之,別到時候弄巧成拙變成他脅迫了皇子什麼的。
就在納蘭錯思考的空檔,那淡紫色流雲華服的漂亮少年倏然俯下身子,湊近了納蘭錯,向著納蘭錯伸出了比例完美且白皙精致的手。
回過神來的納蘭錯就見那張精致到令人窒息的臉突然放大了一些,即使是湊近了看也依舊沒有任何的瑕疵,一隻素手伸向自己。
納蘭錯下意識猛地向後一退,背脊重重撞上了身後堅實的宮牆,疼得一皺眉,也將那隻白皙的手晾在了半空中,有一瞬間的尷尬。
來人對於納蘭錯避自己如洪水猛獸的舉動似乎十分不解,那對紫棱石一般的眸子怔怔看了看自己的手,閃過幾分顯而易見的難過。
看見那對漂亮的紫棱石中明顯的難過和對方不自覺皺起的好看的眉,納蘭錯覺得自己突然哪兒哪都不得勁兒了,心口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是……欺負了某種動物幼崽後的,負罪感?!
“髒。”無可奈何,納蘭錯麵無表情地用最簡短的話解釋了自己避開他的手的理由——那白皙的手指如同最頂級的玉石,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裹得滿是塵土,就算不是為了遠離是非他也不會讓這樣一雙潔淨無瑕的手被自己一身的汙穢玷汙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本就是皇家出身,對美的要求本就不低的納蘭錯呢?
來人聞言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瞧了眼坐在地上的納蘭錯,然後在納蘭錯驚愕的目光下抽出了一塊絲絹,細細地沿著那根根精致的手指一一擦拭,直到那雙本來就白皙的手都被擦得有些紅了,才收起絲絹,將微紅的雙手伸到納蘭錯眼前,用納蘭錯今生所見過的最明豔的笑容說:“你看,這樣不髒了吧?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傷勢了麼?”
納蘭錯怔怔地看著眼前有些泛紅的白皙細嫩的手,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他想說,我是在說自己髒,你一點都不髒,但是到嘴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他有口難言。
那紫衣少年將納蘭錯的沉默理解為了默認,笑彎了精致如畫的眉眼,那對漂亮的紫棱石半眯著,仿佛天邊一輪最耀眼的紫色妖月。
那道無形的枷鎖仿佛從嘴邊想全身蔓延開來,納蘭錯定定望著那抹彎月之中像是要將他吸進去攪得粉碎的紫色漩渦,一動不動。
紫衣少年白玉般的手帶著點點舒適的溫涼,輕撫過納蘭錯淡白的麵龐,兩種不同的白色相互掩映著,看著竟有一種令人舒心的別致。
直到那隻白皙的手輕輕挑開胸前的衣襟,泛著健康淡白的肌膚暴露在有些濕冷的空氣中時,納蘭錯才從那紫色的漩渦之中逃出,狼狽地抓緊胸前半開的衣襟,向後退去,再次猛地撞上身後的宮牆,疼得又是一皺眉,但他無暇顧及:“你幹什麼?”
“看看你傷在哪兒。”紫衣少年又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納蘭錯對自己的提防,或者說是根本沒有察覺,手向前伸,打算繼續剛才被納蘭錯打斷的動作。
聽了紫衣少年的解釋,納蘭錯鬼使神差地緩緩放下了抓緊衣襟的手,將臉別過一邊,半開的衣領在此敞開,露出一片淡白的肌膚,仿佛小心翼翼綻開花瓣的花朵,嬌羞地露出嬌嫩漂亮的蕊芯。
紫衣少年眯了眯漂亮的紫眸,一瞬間,神情仿佛一隻高貴慵懶的獵豹無意間瞥見了令其滿意的獵物,但那神情轉瞬即逝,快到讓人無法捕捉,將臉別過一邊的納蘭錯就更是無法察覺到了。他伸手,緩緩沿著納蘭錯的衣襟將剩下的部分一同挑開。
隨著淡紅緩緩爬上納蘭錯的麵無表情的麵龐,他泛著淡白的上半身終於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因為從小習武而顯得肌理線條完美修長,沒有那種蠻橫而誇張的肌肉,淡白的膚色讓此時有些繃緊的肌肉有一種精幹的美,軀幹上有一些淡淡的青紫卻不妨礙整體給人帶來的修長健美的感覺,映襯在淡白的肌膚之上反而有幾分道不明的風情。
看上去就手感很好,紫衣少年紫色的雙眸又眯了眯,眼中劃過一抹深思。他伸出白淨的手,撫上納蘭錯身上淡淡的青紫,微微使力按了按,感受到手下那觸感驚人的,比想象中更加美妙的柔韌肌肉繃得更緊了,便熄了玩鬧的心思,蹙眉:“你受的是內傷吧。”
納蘭錯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旋即又蹙起了眉頭,這樣的傷明顯是人為所致,他要怎麼向這人解釋傷的來曆才不會被懷疑呢。
“若是外傷我倒是要困擾了呢,”不想紫衣少年像是看出了他的煩惱,並未多問,笑道,“我身上隻帶了活血化瘀的藥。”
納蘭錯聞言一愣,轉過了頭來,看著眼前精致漂亮的少年,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為什麼這個人會隨身帶著活血化瘀的藥,專門為了自己而帶顯然是不可能的,自己一個來曆不明者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大的利用價值,實在不必如此煞費苦心,而就隻有經常受傷的人才會習慣隨身帶著藥,看這人身份不低,會經常受傷麼?
似乎能一眼看透他人的心思,紫衣少年察覺到了納蘭錯的疑惑,笑著一邊取出藥瓶,一邊解釋道:“我比較喜歡在宮裏到處閑逛,然後找處無人的地方,做些那些一身酸腐的儒生們都不齒去做的事,比如……爬樹什麼的,磕磕碰碰在所難免。”說完,還自我嘲諷式地一笑,朝納蘭錯眨了眨眼,顯出一股莫可奈何的感覺。
自己以前在皇宮裏也沒少幹這檔子事兒,明白那個“莫可奈何”的韻味,憶起父皇還在的那段歲月,此刻仿佛曆曆在目,納蘭錯露出了一個一直蔓延到心底的笑,並不酣暢淋漓,但讓本就清俊的麵龐生出幾分嫻靜,讓人感受到一種歲月靜好的溫和。
紫衣少年愣了愣,回過神來,惑人的笑又爬上精致的臉龐,打開白玉藥瓶,攤開白嫩的掌心,將藥瓶中粘稠的黑色藥物倒在手上,抹勻搓熱,以掌心撫上納蘭錯身上的青紫,力道適中地揉按。
納蘭錯咬住下唇,被揉按的地方傳來陣陣熱感,他知道這是好藥,內傷也需要將淤血揉開,但揉按時帶來的那種酸痛不似被銳器劃傷那般尖銳,而是一種更難以忍受的,仿佛隔著什麼東西,總也碰不到最痛的地方但就是能夠感受到疼痛的悶痛,讓他一向準確的感覺提醒他一種溫水煮青蛙的危險感。
紫衣少年專注地替納蘭錯揉按傷處,低垂的眉眼使得修長的睫羽帶著輕微的扇動半遮住了那對漂亮的紫眸,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帶些濕意的涼風吹過,拂起紫衣少年絲絲烏黑的發,掃過納蘭錯微微上挑的眼角,與他同樣烏黑的發絲互相纏繞,有那麼一瞬間,竟分不出是誰的黑發,仿佛來自同一個人……
良久,直到紫衣少年溫涼如玉的手離開納蘭錯泛著健康淡白的身軀,納蘭錯才看向少年的眼。
“好了,雖然不會馬上就好,但是淤血基本散開了,”紫衣少年笑著收回了手,將還沒有用完的那瓶白玉藥瓶裝著的藥遞給了納蘭錯,“這瓶藥給你,一天像這樣揉一次,一般三天就會好的。”
“謝謝。”納蘭錯絲毫沒有猶豫地接過了那雙白淨的手遞過來的藥瓶,他都已經欠了他一個人情了,再推辭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這個人情,他記下了,他日必還。
已經轉身走出幾步的紫衣少年聞言停下了腳步,又轉過身來,回以納蘭錯一笑,並非“百媚生”足以形容的,那姣好的麵龐上綻開的笑靨就像皎白的月光那般澄澈明豔,紫棱石般的雙眸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仿佛上弦月上多出幾抹妖異的紫華那麼熠熠生輝……
納蘭錯目送那抹紫色離去,直到那身紫衣華服的袍角也淹沒在宮牆的一角。
“哎呦,我的小祖宗,小殿下,您跑到哪裏去了,害得老奴好找!若是讓您丟了,老奴就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呀!”一個身著絲綢宮錦的老婦窺見一抹紫色,連忙焦急地上前,一把握住來人的手。
“嬤嬤,瞧把您給急的,我不過去偏殿的花園兒裏頭轉了轉,遇到了點有趣的事情,一時忘了時辰罷了。”紫衣華服的少年露出了一個孩童慣有的天真的微笑,安撫宮裝老婦道。
宮裝老婦早已被紫衣少年的笑晃花了眼,哪裏還去管什麼“有趣的事”,畢竟是皇子,誰能把她家的小祖宗怎麼著啊,老婦便嗔笑著,拉著紫衣少年的手,向遠處走去。
紫衣的孩子精致的麵上一派天真的笑,回過頭,那笑伴隨著唇邊上翹的弧度漸漸卸下天真,紫棱石般的眸中閃過與之前截然不同,與年齡更是不符的狡黠與邪肆,讓那抹紫的魅惑頓時淋漓盡致:上一輩赤子唯一的徒弟嗎?果然不像皇兄的那些鼠目寸光的暗衛說的那樣不中用呢,赤子的單傳弟子,又怎麼會是省油的燈。剛才觀他身上的傷,很明顯都是刻意避開了要害的,如果是皇兄那幫小肚雞腸的暗衛下的手,一定會專挑“好地方”下手,又怎會便宜了他,能在那群人眼皮子底下作假還不被察覺,這功法定是比他們高出了不少,卻又不想讓人知道才受的這份氣,是在隱藏鋒芒嗎?真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