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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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樞和大顥同為中原的兩大霸主之國,素有“東原天樞,西原大顥”之稱,相傳,千年以前,天樞和大顥本為一脈同宗,兩國的先祖原為手足親兄,後來因霸主之位而起爭執由一支分裂為兩支,才逐漸分割了中原這片廣袤而肥沃的土地,呈割據之勢至今。
    天樞地勢複雜,東麵臨海,北部地區山勢巍峨險峻,群山高低起伏連綿不絕在天樞與其他北方的國度之間劃分出一道天然的屏障,世稱“天塹”,南連丘陵、盆地以及淡水資源豐富的龍牙,中部腹地寬廣遼闊,地勢平緩與西原的大顥接壤。
    而天樞的皇都——天璣古都地理位置則更是易守難攻,他位於“天塹”一帶極少有的偏南部的山脈環繞形成的盆地之上,相較於四周的高山地勢較低,相對於附近廣闊的平原、丘陵則又較高,立於皇都之上俯瞰可窺下方之全貌,加之四周高山為掩體,且離海較近,航運業蓬勃發展,令人實在不得不為造物主的抬愛拍板叫絕。
    然而就是這東原霸主天樞,在這十分天下之時攻下了與其南部接壤的龍牙國,打破了十分天下的平衡之勢,九國鼎力的局麵在各國君主的蠢蠢欲動之下似乎也隻能維持表麵的平靜,曆史的真實是暗湧的波濤,它的輪軸開始緩緩轉動……
    且說天樞國的內政。天樞貴為中原的霸主之國,自古以來,曆代帝王處理內政的手段自是層出不窮且精妙程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勢,但近年來,天樞當朝皇帝皇非玉所管理的內政似乎出了不小的問題,這原因嘛,說來也是一段風流韻事——天樞皇年輕時因長得玉樹臨風,仙人之資,而又天性風流,後宮佳麗不說三千也相去不遠,有的妃嬪甚至隻是被寵幸過一次便再也沒見過她們視作天神一般的天樞皇了,就這麼鬱鬱地一次次充滿希望之後又失望直至最終陷入了絕望,真不知這君心是風流還是薄情了,隻是,似乎冥冥之中有注定,要不然民間怎麼說“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由於天樞皇的風流,雖然他本人已經極力控製,可他還是在百密一疏的各種情況下擁有了不包括公主在內的十四名作為皇子的子嗣!
    而天樞有一個眾人都知道但都會絕口不提的秘密——為了保護天樞皇族皇儲們在有自保能力之前的安全,每位皇子都會在舉行十歲誕辰那年擁有一支隸屬於自己的暗衛團體,這種團體多則十四、五人,少則九、十人,不一而足,暗衛的實力也不是按照所屬團體人數的多少來判定的,而是要具體按照暗衛成員個體能力的強弱和團隊協作能力判斷的,一個實力強大的暗衛個體成員甚至可以單獨將一個暗衛團體團滅,而一個個體成員能力很弱的暗衛團體如果協作能力強,也能合力擊殺一個實力強橫的暗衛個體——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鬼見愁”們也是皇家的禁忌,普通百姓哪敢拿在嘴上亂說,弄不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當然,這些暗衛團體也就成了天樞的皇子們搶奪皇位的利器¬——暗衛團體隻聽從所隸屬的皇子的命令,他們對自己的主人絕對忠誠,培養好了甚至不亞於一隻小型軍隊——這種能夠明目張膽在皇城內豢養軍隊栽培自我勢力的機會可不多!就連當朝天樞皇奪取皇位之時,他的暗衛團體也起到了無法或缺的作用。
    同一個暗衛團體的成員在沒有主子的特殊吩咐時大都會穿著固定的同一種顏色的衣物,就類似皇城的禁衛軍會穿戴區別於其他京城常駐軍的內服和盔甲,這是一種所屬團體的象征,而這些暗衛團體能力的強弱大致可以按照所著衣物的顏色做出判斷——衣著顏色越明,豔,暗衛團體的能力越強,這種強大並不單單指團隊協作能力亦或是暗衛成員的個體能力,而是兩者之和。因為暗衛是皇家禁忌,大多並不以本身的真實身份從事明麵上的工作,更是常常出沒於夜間,衣著顏色越明豔自然也就越顯眼,如果沒有強橫的實力,自然無異於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透露給他人,這樣一來不但無法令主子滿意,自己的性命也堪憂,乃是為暗衛之大忌。
    天樞的暗衛團體中暗衛個體實力最強,團隊協作能力也在各大暗衛團體之中首屈一指的是赤衣十二衛。赤衣十二衛各有所長,在各自所擅長的領域均是個中翹楚,然而所長之處不同的他們就連在團隊協作方麵也是配合及其默契的。曆代赤衣十二衛都是經過嚴格的選拔和培養,他們的能力從子、醜到戌、亥不等,其中赤子最強。
    但是,赤衣十二衛再怎麼強悍也隻有一支,而皇子不可能隻有一個——這問題就出來了。當今天樞皇有十四位皇子且均為封王,各位皇子的母親為了替自己的皇子爭取到最好的暗衛團體可謂是絞盡腦汁,明爭暗鬥,無所不用其極,攪得天樞內政是混亂不堪,暗潮湧動。
    最終,赤衣十二衛被天樞皇的皇貴妃,天樞“不敗戰神”龍鳴的妹妹龍令語龍貴妃的次子,四皇子皇瑱“爭取”到了——當然,其中不乏龍貴妃的父親龍震天是當朝權傾朝野的右丞相且身具選拔和培養暗衛之職的緣故。
    但是,爭奪暗衛團體的暗湧之波還遠遠未結束。十四位皇子之中未及十歲者還有八位,這也就意味著,目前隻有六位皇子擁有了自己的暗衛團體,還有八位皇子尚未擁有自己的暗衛,離這場風波的平息還遠著呢。
    “叮!”兩把鋥亮的長劍劍身相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兩把長劍緊緊貼在一起相互廝磨,劍身相接的地方不斷濺出火星。
    一人猛然撤離劍身,連退數步,朝上的劍身隨著這人手上動作在半空劃出一個漂亮的半弧,隨即刹那間脫離這人的手,而那隻手在空中一個反手,瞬間再次握上那柄長劍,長劍劍身朝下,隨著劍柄上的手一個用力,深深插入泥土中,被這人握著在土地上倒退,在堅硬的大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行的劍痕。
    這人劃出的劍弧帶著一股氣勁風馳電掣般朝著對麵的一人呼嘯著近逼,對麵的那人一身紅衣似血,閑庭信步般慢走幾步,一雙上挑的吊眉狐狸眼在四周飄落的桃花之中恍若魔魅,他側著頭,並未望那逼近的劍鋒一眼,仿佛隻是在靜靜地看著這片花雨。
    倏然,那人握著長劍的手一抬,長劍輕巧地迎上那道由劍劈出的鋒利霸道的氣勁,那道氣勁竟似瞬間落入一片沉重的綿軟之中石沉大海了一般,被輕巧地化解開來,散為無形。
    一抹血紅仿佛一條蜿蜒的小蛇從嘴角溢出,用長劍支撐著身體半跪在地上的人似有所感,沒有握劍的手緩緩抬起,靜靜拭去那抹血跡。
    對麵那人身旁,落在地上的幾朵桃花被一分為二。
    “多強的領悟力,”對麵那人依舊沒有看身前不遠處半跪著的人,隻是側著臉,但那漂亮的薄唇卻帶上了一縷似有似無的讚賞的笑意,“即使你沒有任何內家修為,憑著對劍法的熟練竟也能使出劍氣。”
    “可你依舊擋下了,毫不費力的。”握著長劍的手借著長劍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再緩緩把深陷大地之中的長劍拔出,納蘭錯淡淡地指出這個事實,仿佛這話貶低的並非他自己。
    “嗬嗬……”紅衣男人漂亮的薄唇之間溢出笑聲,唇畔若有若無的笑意也化為了實質,“你以十歲稚齡能有這般領悟已是天縱之資,遇到尋常高手也可一敵,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事實才不會在意你是否少年天才。”就像他如何天生怪力也無法阻止父皇的逝去一樣,納蘭錯語畢,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握著的長劍,劍身光亮,像一麵明鏡,倒映出自己一黑一灰眸色不一的雙眼。
    那隻灰色的眼眸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最喜愛的眼,因為父皇的雙眸都是灰色的,很漂亮,就像他曾經在龍牙的國庫珍藏中見過的,貓睛石的那種灰色一樣,他以擁有和父皇的眸色一樣的眼而自豪,他的另外兩位皇兄都沒有這樣灰色的眸子哪怕是一隻眼呢,而那隻黑色的眸,他從來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隻是把這隻眼當做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能夠用來視物的一部分,隻是……它來自父皇愛的人。
    他的預感總是驚人的準確,他的母後,龍令語和天樞的進犯果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天他在紅衣男人的懷中假寐,也許是真的累了,父皇的死讓他心焦力悴,竟是淺睡了過去,不過拜他的兩位皇兄平時的磨礪所賜,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熟睡過,所處環境的稍稍改變都能將他驚醒,在紅衣男人將他抱出皇宮後,由於周身脫離火海而驟然變涼,他就醒了過來,但並未睜開眼睛,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應對當時那種光怪陸離的情況,所以需要思考的空間,然後就感覺擁著自己的男人身體有了些許大幅度的動作,自己被輕柔地放在一片柔軟之上,那似乎是類似軟榻的什麼東西。
    然後那類似軟榻的什麼東西竟搖搖晃晃地帶著他移動了起來,耳邊傳來四隻馬蹄規律地蹬地的聲響,看來,他被抱上了馬車。
    自從自己被放置在馬車內,納蘭錯就感覺到一道視線一直盯著自己,那視線的幽沉晦澀讓納蘭錯感覺自己身上被這道視線掃過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烤灼過,令他難以維持這種假寐的狀態——即使他對自己的這種狀態相當有信心,因為就連驍勇善戰的父皇也從未發現過他的假裝——他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盈滿小心翼翼的狹長漂亮的吊眉狐狸眼,紅衣男人見他醒來,竟露出了一個帶著濃濃的絲毫不加掩飾的喜悅的孩童般天真的笑靨,那對眉眼彎彎的:“燁兒,你醒了?方才定是累壞了才在,呃,睡著的,現下睡飽了腹中空空,定會感到餓的,來吃塊點心吧。”在說到納蘭錯在他懷中睡著時竟是雙頰微紅,用一個音節蓋過,隨後轉身,在一旁用磁石固定在馬車上的木質小幾上拈了塊雪白雪白的點心,遞到納蘭錯的嘴邊。
    一黑一灰的雙眸淡淡地看著眼前修長白皙的手指間那塊雪白的糕點,納蘭錯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他想開口拒絕,抬眼,卻看見了那雙漂亮狹長的吊眉狐狸眼中那種小心翼翼的討好,那種希翼的渴求,見他張口的一瞬間迸發的那種驚喜,拒絕的話倏然卡在喉間,有一種吐不出來的難受,他蹙了蹙眉。
    哪知一見他蹙眉,紅衣男人那雙閃著孩童般天真愉快的眸子就立即黯淡了下來,拈著糕點的手也緩緩垂下,但還是勉強地笑著道:“燁兒不想吃也沒關係,燁兒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燁兒了。”語畢,竟是打算轉身走出行駛中的馬車。
    望著那有些頹然的背影,心中驀地一酸,納蘭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紅衣男人還拈著糕點的手,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著蒼白,那塊雪白的糕點也被捏得瞧不出本來的形狀,還有些許成粉狀粘在那漂亮的手指上,納蘭錯腦袋向前一湊,紅舌一卷,竟是將那塊糕點連帶粘在紅衣男人手指上的部分一同掃近了嘴裏,糕點竟是他最愛吃的龍牙最傳統的糕點,梨花糕,口舌間那種他最眷戀的淡淡的甜香令他不由地眯了眯眼,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那修長的指。
    紅衣男人感到手被握住時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的略低的淡淡的體溫,一瞬間身子一僵,轉過身就看見少年伸出豔紅的舌吞下自己手上的糕點,舔舐自己的手指,那指尖傳來的溫熱令他感到身體騰起一股莫名的燥熱,慌亂地抽回自己的手,紅暈再次攀上他白玉般的臉頰。
    “……我沒有不願意吃你給的東西,很好吃,謝謝。”納蘭錯一邊眯著眼回味口中那熟悉的甜軟,一邊看著身前與之前性格大相近庭,竟似換了個人的紅衣男人,推測著他之前的神情透露出的意思道。
    果然,紅衣男人的臉上很快重新換上了那仿佛要將整個馬車都照亮的孩子般天真的笑,他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狂喜:“燁兒喜歡的話,我天天給燁兒帶著,”然後長臂一伸,便將那小幾上的糕點像獻寶似的整盒捧到了納蘭錯麵前,“燁兒多吃點,困了就再睡會兒,放心,我會一直陪著燁兒的,一定一直陪著燁兒。”他重重地重複了最後一句話,雙目定定看著納蘭錯,就好像在起誓一般。
    納蘭錯靜靜回視著那雙吊眉狐狸眼,那雙眼是那麼澄澈又那麼紛雜,那麼迷迷瞪瞪又那麼清醒,隻怕是渾濁的是雙目,是頭腦,清醒的乃是本心吧,低頭,看見了整盒的梨花糕,就像看見了那雙眼。
    納蘭錯連吃了幾塊梨花糕,便躺下假寐,感覺到身邊的注視那麼專注,帶著他醒著時不敢露出的深深的眷戀,就這麼一直看著他,仿佛隻要視線的主人一閉眼,他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般。
    終於,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困意,身邊的注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邊傳來的平穩的呼吸聲,紅衣男人睡著了。
    納蘭錯緩緩睜開了眼,身邊是趴在軟榻旁睡著了的紅衣男人,定定地看了紅衣男人眼底下的青黑許久,他緩緩閉上了眼。
    再次醒來,他看見那名紅衣男人正坐在馬車內,低頭翻著一卷書,清晨冰涼的暖陽透過半開的窗扉附上他鮮明俊美的五官,修長的手指拈起泛黃的書頁,白的指,黃的頁,那種色彩都仿佛在相互的掩映中被銳化了的鮮明,直到許多年以後,納蘭錯都沒能忘記。
    他知道,清醒的紅衣男人又回來了。
    但清醒後的他好似並不在意他究竟是怎麼出現在他的馬車裏的,見他醒來,便將手裏的書卷遞給了他,表情有些疏淡。
    他接過那卷書,翻開,是一本劍譜,抬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似是被他眼中淡淡的疑問取悅,紅衣男人勾了勾唇,道,你就用這本劍譜裏的招式與我過幾招。
    紅衣男人並沒有給他任何一把劍,於是他粗略地翻了翻那本劍譜,想了想,別無他法,隻好化掌為劍,向紅衣男人攻去。
    雖然心有不甘,但結果當然是他敗北,還被紅衣男人一掌給再次打出血來,他沉默地仰躺在因為他們的打鬥已經被削去頂部的馬車上,看著湛藍的天空,和還未擺脫林間樹木遮掩的淡金色的初陽。
    紅衣男人就坐在馬車的軟榻上,初陽的金輝和樹林的剪影錯落有致地照映在他的身上,光影的變換一瞬間仿佛走馬觀花般的虛幻,那個男人形狀優美的薄唇輕啟,他說,你看我的劍法足夠做你師父了嗎。
    然後呢,然後啊,他看見那抹初陽終於掙脫了樹林的羈絆,耀眼的金光照耀在仰望他的每一個生靈的身上,愈加溫暖,卻也愈加刺眼,刺眼到他看不見眼前的任何事物,刺眼到直視著他的他實在忍不住那種刺痛,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於是,他有了今生的第一個師父。
    後來,他的師父去附近的城鎮雇了一輛馬車,載著他,出了龍牙的邊境,又入了天樞的國境,直奔天樞皇都,天璣古都。
    當然他的師父一路上也沒讓他閑著,說是“載”著他,實際上就是馬車在前麵跑,他在後麵追,哪怕是夜間的休憩,他也是倒掛在樹上的,還要時時警惕睡醒了的師父的偷襲,雖然比起之前在龍牙納蘭家族本家的訓練還要苛刻,使他很是吃力,但咬緊牙關他還是能挺過去,因為他所喜愛鑽研的那些武學招式沒有強橫的肉體來進行實踐是無法精益求精的。
    不過直到到了天璣古都後,納蘭錯才發現,原來自己接受現實的能力大到連他自己都麻木的地步。
    他並不知道師父的名字,但到了天璣古都後,他多少了解了師父的身份,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師父的名字,但天璣古都內的禁衛軍統領稱呼他為“赤子大人”,他的師父就是隸屬當今天樞皇的暗衛團體赤衣十二衛之首的赤子,不過,他師父這一輩的赤衣十二衛似乎隻剩下師父一人活了下來,據說其他人都在天樞皇的奪嫡戰中喪生。
    師父帶他進了天璣後,將他暫時安置在天璣皇城的一家客棧內,然後處理了一些事情,不過沒讓他知道這些事情的內容,他就是在這段時間內,見到過天璣皇城城內禁衛軍首領的。
    之後,師父把他帶去了自己的住所,告訴他,那以後會是他的家。能再次擁有一個容身之所,他已十分感激,本不應該再有什麼微詞,但是實在是這個家的位置太特別——天樞皇宮內一座廢棄已久的冷宮中的一個偏殿。
    在住進這個位置有些特別的家之前,他被師父拉去見了一麵這個家真正的主人,那個將他的龍牙奪走的男人,當今天樞皇皇非玉。
    說是見了一麵,其實不過是他師父的身份使然,例行公事地去向天樞皇奏報,順便取得他入住天樞皇宮的許可罷了,一個亡國皇子向敵國帝皇請求入住敵國皇宮並得到許可?古往今來約莫也就僅此一回了吧。不過,這個事實也就隻有師父和他兩個人見證了。
    與天樞皇一同接見他師父的,或者說是碰巧伴在天樞皇身邊的,是天樞皇的皇貴妃,“不敗戰神”龍鳴的妹妹,龍令語,龍貴妃。
    龍令語?多麼熟悉的名字不是嗎?那個總是從父皇的口中聽到的名字,他的儍父皇用最虔誠的口吻逐字逐句地喚出的名字,那個他一出生就被第一個教會的名字,他母後的名字,龍令語。
    他以為他會懷著多麼大的怨憤和仇恨,因為就是這個女人,毀了他的龍牙,逼死了他的父皇,那是他恨不能千刀萬剮的仇人……
    但是,那時,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一輩子錦衣玉食卻用冰霜和冷鐵鑄造自己的五髒六腑的女人,是那麼的可悲。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當那個熟悉的聲線卻少了記憶中的冰冷的女聲在頭頂響起時,他冷靜地抬頭,那時,他為了掩蓋自己特別的左眼,那隻納蘭家族曆代直係血統特有的灰色眼眸而借口左眼受傷,將其用白色的繃帶包紮了起來,雖然那隻灰眸遠遠看上去就和黑色無二,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這麼做了。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臉但陌生的神情,那張臉依舊帶著中原的水鄉女子特有的清秀,巴掌大的瓜子臉,精致的柳葉眉,滾圓的杏眼,不算高挺但小巧的鼻子和不點絳唇依舊紅的粉唇,隻是,那滾圓的杏眼裏不再是那種波瀾不興的淡漠,取而代之的卻是不達眼底的柔和,麵上不再是那種麵無表情的清傲,而是一種熟悉的笑,柔和的笑。
    高坐天樞皇右手邊的女人一襲粉色繡雙蝶戲牡丹華美宮裝,頭上的白色蛇紋玉玉簪末端墜下兩顆小巧的雕刻成荷花狀的碧璽,兩顆碧璽隨著女人轉頭的動作輕輕相擊,發出於是相擊的悅耳聲響:“皇上,本宮看這孩子十分麵善,不過一南蠻之後,尋常人家的孩子,赤子大人願收下他,想必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他進了這宮又何妨?”
    隻是遮了隻眼,這便認不出自己的親子了嗎?這也難怪,她對自己本就談不上喜歡,再看她的身份,天樞皇的龍貴妃,說不厭惡他這個她的汙點已經是好的了,自從他被送到納蘭家本家撫養,這個女人和他見麵的次數就屈指可數,近幾年更是連個人影都不曾見到了——那麼,為什麼,他還是能如此清晰地記得她的模樣呢?納蘭錯不著痕跡地望了座上的女人一眼,就是這一撇,令他對這個女人保有的最後那些微的不平都消散了。
    那個女人望向一旁珠簾後翻閱一本手卷的男人,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柔和的笑,但眼中看著他人未達眼底的柔和在看向那人時就像一汪溫和的泉水滲入眼底,那樣眷戀的神情,仿佛少看那人一眼就會扼住她的呼吸一般,那樣的神情,一瞬間與記憶中的父皇望著那個龍令語的神情奇妙地重合了。
    他終於知道,這位龍貴妃臉上掛著的溫和的笑為什麼如此的熟悉了,那張永遠褪不下來的麵具,不正是他的父皇直到溘然長逝的那一刻依舊戴在臉上的笑嗎?其實,父皇和母後真的很像呢。
    也許有些事情總會不斷地在人們的身上輪回吧。
    有了第一寵妃龍貴妃的那席話,天樞皇自然是連頭也沒抬地就答應了讓他入住皇宮的請求,隻是,直覺告訴他,天樞皇根本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事實證明他的直覺總是那麼地準確,天樞皇派了自己的幾個暗衛,在師父不在他身邊時負責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一有異動大概就是一舉絞殺吧,至於師父在的時候,這些暗衛壓根不是師父的對手,監視了也屬徒勞之功,到最後還可能吃力不討地好丟了小命。
    不過,天樞皇表麵上是看在龍貴妃的麵子上答應讓他入住皇宮,其實,從他派暗衛監視自己的做法來看,他十分地重視他的師父,隻是不知這份重視是出於對師父的忌憚還是對師父安全的擔憂亦或是二者皆有,畢竟師父的身手是一把利刃,用得好了利己,用不好了就會被反噬得屍骨無存,師父這個小小的要求當然要答應,也順便表明自己對龍貴妃之父右丞相龍震天的尊重;再觀龍貴妃替自己求情的舉動,說白了就是為了賣赤子一個人情,順便也讓自己感激涕零,畢竟自己是赤子的人,日後不論是否有所作為於她都並無壞處。
    這一手,這兩人端的是好姿態,他就被當成一個道具,而且即使明知道他們這些上位者的手段,他也不得不去唱這個角,這就是身為一個下位者的悲哀,少年天才又如何,沒有真正強大的實力,在現實麵前什麼都是虛妄,因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在那些天才有所作為之前將之摧殘、抹殺。
    思緒回到眼前的長劍劍身上,納蘭錯抬起頭時,眼前隻留下了他師父那身紅衣似血的背影,隱沒在下落的紛飛桃瓣之間。
    時辰到了,師父要去替天樞皇辦事了,他也該回房研究劍譜了,納蘭錯將長劍入鞘,轉身,緩緩朝自己房間踱步而去。
    在他沒有看見的地方,本該遠去的紅衣男人倏然回過了頭,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那個一身黑衣的孩子單薄勁瘦的背影,眸中的情緒複雜難辨,顯得那本就眸色烏黑的吊眉狐狸眼中的色彩越發濃重。
    直到那個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紅衣男人才轉身,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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