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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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寢宮的大門被突兀地推開,一個人踏入了寢宮。
    來人一身血紅色的長衫,一雙陰冷狹長的吊眉狐狸眼被身後的漫天火光映得就像他身上的那身紅衣那麼血紅,雖然他身著紅衣看不出來,但納蘭錯依舊可以聞到他身上濃鬱得仿佛可以化為實質的血腥味——那是屬於龍牙戰士們的鮮血。
    這個長相頗為俊秀的紅衣男子看到納蘭錯時,眼中的陰冷更盛,左手提起一把鋒利的長劍,還沾染著鮮血的長劍光亮的劍身映出納蘭錯神情淡漠的麵龐。
    “你不怕死嗎,小家夥?”紅衣男人望見納蘭錯波瀾不興的眸子,似乎有些許不悅地眯了眯狹長的眼,問道。
    “如果我說很怕,你就不殺我嗎?”納蘭錯抬眸,望了望紅衣男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很害怕。”這個人應該是天樞的人,大概是奉命進龍牙皇宮來清理漏網之魚的吧,又怎麼可能放過他呢。
    紅衣男人的眼中閃過興味,有意思的小家夥,他突然有個能讓眼前這一切這變得更有意思的想法——留下這個小家夥,陪他一起呆待在那個像囚籠一樣的地方,他想看看在那樣的地方,這個小家夥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泰然處之,龍牙皇族入住天樞皇宮?想想都覺得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心思百轉間,他笑意盈盈地開口:“小家夥,你想活下來嗎?”
    納蘭錯聞言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望向紅衣男人,一黑一灰的淡漠雙眸中倒映著紅衣男人充斥著興味的黑眸,那對黑眸的深處是一種對束縛感到不屑的不羈,他對自己感興趣?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他皺了皺眉,淡淡道:“難道是因為我說我怕了,所以你就真的打算放過我了?我不認為這能夠作為你想放過我的理由。”
    夠警惕,不愧是納蘭家的人,不過不是這樣的話不就不好玩了不是麼?紅衣男人的唇邊勾起一個有些許詭異的弧度,他上前幾步,睥睨地看著懷中抱著龍牙皇的納蘭錯,掃了一眼納蘭錯懷中的龍牙皇,眼底冰冷得仿佛沒有一絲溫度,漂亮的薄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卻仿佛來自阿鼻地獄,字字誅心:“如果你能將龍牙皇的首級獻給我,以示誠意,我就把你帶在身邊——不以一個龍牙皇子的身份。”語畢,手中的劍向前遞去。
    聽著眼前恍若魔魅的人嘴唇張合中吐出的清晰無比的話語,納蘭錯兩邊顏色不一的瞳孔依舊是不變的淡然,他想,他並不明白眼前的人在說什麼,那翕張的嘴唇吐出的話怎麼他一句都聽不懂,也許那並非人言吧,幹脆把那張不吐人言的嘴給撕裂了,既然不吐人言留著又有什麼用呢,這麼想著,他伸手,接過了紅衣男人遞來的劍。
    紅衣男人並不知道納蘭錯此時內心的真實想法,見他一點也沒有猶豫就接過了自己手裏的劍,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就是一閃而逝地,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到的冰冷與殺意,該說果然是納蘭家族的人,骨子裏的狠辣是天生的嗎,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皇家的人,又怎麼會有善茬,腦中浮現的卻是一片雪白的天地間一個穿著雪白狐裘的少女那令他至今仍舊心間顫動的如花笑靨,思及至此,太過複雜的思緒反而讓紅衣男人狹長的眼中看上去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納蘭錯有些艱難卻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父皇的屍體移動到了身後的床榻上,然後起身,空出的一隻手輕輕將衣服上的皺褶抹平,就像一個教養良好的貴家公子閑適地起身,仿佛他將要去做的事隻是像起身赴約那樣再平常不過的事,然後背對著紅衣男人,手中的長劍倏地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劍尖朝下,對準了床上的屍體,一瞬間,銀亮的劍身倒映出身後紅衣男人眼中四溢的冰冷殺氣。
    看見將背後的空門都暴露給自己的納蘭錯,紅衣男人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冷笑,眸中頓時殺氣彌漫,右手成鷹爪裝,正待向前——
    眼前突然出現一把直刺向自己心口的長劍,紅衣男人一驚,立即側身躲閃,可惜慢了一拍,雖躲開了胸口的致命一擊,卻讓長劍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右胸,那襲來的力道竟是大到穿透了他的身體,依著他向後倒下的力道釘在了地麵上。紅衣男人一聲悶哼,嘴角溢出鮮血。
    納蘭錯倒拿著將紅衣男人釘在地上的長劍,順著紅衣男人倒下的方向向後倒去,瞬間重重壓上了紅衣男人的身體,他身體的重量再次讓紅衣男人一聲悶哼。納蘭錯並不打算就此起身放過紅衣男人,仍用自身的重量緊緊壓製著紅衣男人,生怕他有一絲異動,畢竟紅衣男人是成年人並且武學造詣遠遠高出於他,他可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所以他沒有發現紅衣男人微微顫動的修長睫羽下狹長的狐狸眼中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你道我真是傻子麼?”納蘭錯冷笑了一聲,“即使我真的砍下了父皇的首級,你也不會放過我吧?能在這個時候進入龍牙皇宮的隻有天樞軍隊中有實權的人,能進來,想必你也被下了什麼命令,最有可能的莫過於絞殺漏網之魚,既然是你的任務,你又怎麼可能會違背呢?況且——”
    納蘭錯的眸中閃過冷然,凜然的殺氣倏然傾瀉而出,他抓著長劍劍柄的手猛地再次用力,他身後的紅衣男人驚愕地發現,那已經刺入地麵的長劍劍身竟然還在變短——長劍還在向地麵深處刺入!這得有多大的力氣,眼前的孩子才十來歲的模樣,而且他並沒有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內力,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就是眼前的孩子內家修為比他還高,其二就是眼前的孩子的確身無內力,前者當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的內力有多麼雄厚他自己清楚,比他還高的內家修為以一個十來歲孩子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承受,所以隻有可能是後者,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嗎?
    眼看著劍柄距離自己的胸膛越來越近,紅衣男人的額頭留下了幾滴冷汗,他忍痛,長臂向前一伸,一把扣住了納蘭錯向劍柄使力的手——再不阻止他,他怕是要被釘死在這地麵上了。
    感受到握住自己手的大掌傳來的可怖力道,被製住的手分毫也不能動彈,納蘭錯眼裏閃過不甘,果然,他根本敵不過身後這個紅衣男人,從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對方實力強橫,並不是他能感覺出對方的實力,這是他的直覺,而他的直覺一向很準,所以他一直在伺機而動,要不是對方輕敵他根本不可能得手。但是,即使是這樣,想侮辱父皇的人他都不能輕饒!
    感覺到手掌下的手再也不能動彈,紅衣男人知道這就是身前孩子力道的極限,不經心下震驚,他用了六成的內力竟然隻是堪堪製住這個毫無內家修為的孩子,可歎以前教他修習武功的那個人還總是感歎他天賦異稟,如果他是天賦異稟的話,眼前的孩子大概就是所謂天縱之資了吧,心思百轉間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調動了體內八成的內力——對眼前的孩子他不敢再有絲毫放鬆——輕易地抓著眼前孩子的手將刺穿他胸膛深深插入地麵的長劍寸寸移出,頓時鮮血流溢,濡濕了他胸前的衣物,也沾染上了躺在他胸前的孩子的衣裳。
    納蘭錯的手顫抖著,他不論如何使力也無法擺脫紅衣男人的桎梏,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倏然,他猛地轉過了頭,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早已冰涼的龍牙皇的屍體,是啊,他到底在不甘什麼呢,這個他最愛的國家,他最眷戀的龍牙,已經在天樞的鐵蹄踐踏下支離破碎,他最敬愛的父皇也已溘然長逝,頃刻間已經失去了所有,他再這麼垂死掙紮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緩緩地,他卸下了手中的力道。
    感覺到手中反抗的力道逐漸消失,紅衣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還是沒有遲疑地將刺入胸膛的長劍抽離了自己的胸膛,然後倏地鬆開桎梏眼前的孩子的手,反手向孩子的背部擊出一掌,隨後立即用空出的手點上自身的穴道止血。
    感覺到背後受到重擊,納蘭錯的身子被推得朝前跪趴在地上,一口鮮血猛然噴出,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仿佛因為這一掌重擊而移了位,疼痛難耐,他一手支撐著身子,一隻手抬起,擦拭掉唇角沾著的血跡,然後抬起了頭,恍然間,映入眼簾的是大開的寢宮大門外那被不遠處衝天的火光映紅的盛開著的,雪白的梨花,仿佛血紅的天幕下唯一的潔白。
    他仿佛可以看見,就在這個庭院,就在這些雪白紛飛的梨花下,一個有著一雙深灰色鷹眸的男人笑得一臉溫和,他看著自己,白皙修長卻布滿繭子的溫暖大手包裹著自己因體質問題總是暖不起來的手,這個男人說,阿錯就是上天賜給父皇的寶貝,阿錯對父皇來說,比什麼都要重要,因為阿錯是父皇和唯一愛的人唯一的孩子。然後他問,他比龍牙更重要嗎。那個男人一愣,用那雙總是冷厲的鳳眼鷹眸,深深地看著他,他能從那對灰琉璃中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似乎他就是眼前男人的唯一,他記得他說了什麼——是的,比龍牙重要。
    那一瞬間,他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模糊了眼前血紅的天幕,雪白的梨花,其實,並不是他眷戀龍牙那閑適安定的生活,他不去爭搶也不是他真的別無所求,隻是,有父皇在的地方他就會感到眷戀,哪怕是阿鼻地獄,讓父皇感到為難的事情他就不會去做,哪怕他能從中得到一生不盡的益處,隻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倏然,一隻大手抓上了他的肩頭,猛地將他一把按在了地上,他流溢的淚水順著白皙的麵龐滑落,瞬間落入紅衣男人的眼簾。
    看見眼前孩子如玉般白皙的麵龐上滑落的晶瑩,紅衣男人顯然地一愣,像是透過眼前的孩子看到了什麼,雙目竟有些發直,定定看著眼前的孩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能開了口。
    納蘭錯伸出一隻手,抓上了紅衣男人緊緊箍在他一邊肩膀上的手,神情淡漠,一如紅衣男人初見他時,似乎剛才流下眼淚的並不是他:“你想要父皇的首級?我明確告訴你,不可能。你知道我們龍牙人善使蠱——我體內就有一隻蠱,與父皇體內的蠱為一對子母蠱,子蠱一死,母蠱就會受到刺激,進而反噬宿主,也就是說,隻要我引爆體內的子蠱,父皇的屍身就會頃刻間連骨頭都不剩,到時候,你不但龍牙皇的首級取不回,就連命也得留下來了。”與其把父皇的首級交給天樞的人侮辱,倒不如讓這龍牙的蠱皇之一噬了。
    望著眼前眼角猶掛淚痕的孩子麵無表情地與自己討價還價,仿佛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在故作成熟,紅衣男人自己也不知怎麼地突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那笑仿佛帶著從胸腔中迸發的濃濃愉悅,那震動能透過他的手臂傳遞給被他壓製住的納蘭錯。
    納蘭錯輕輕蹙眉,他不明白,難道他的話很好笑嗎。
    “皇家的人,還真有你這樣的嗎。”笑了良久,竟笑到眼角溢出了淚水,紅衣男人忍著腹中因笑而引起的抽痛看著眼前的孩子,他知道,是蠱必然有毒,引爆自己體內的子蠱必然會中子蠱所瀉之毒,單聽那母蠱之毒如斯霸道,子蠱之毒想必也好不到哪裏去吧,隻是為了留下自己父親的全屍不惜自損,這在皇家是多麼……難能可貴,是啊,難能可貴,眼前又是那個雪天,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女,轉身,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她的腳步是如此的輕快,在雪地上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仿佛她從未到過,又是如此的沉重,步步踏在他的心間。
    納蘭錯再次蹙了蹙眉,不大明白紅衣男人莫名其妙地笑後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來的話,思慮不出什麼他也便就此作罷,開口直奔主題:“你要邀功也不一定需要龍牙皇的首級,一具龍牙皇子的屍體也是一個不錯的功績,而且更加簡單,還不至於丟掉性命,不是嗎?”
    “龍牙皇子的屍體?”紅衣男人一愣,旋即竟是露出了一個貌似被氣笑了的古怪表情,“你是指你自己嗎?”
    “不然還會有誰呢。”納蘭錯淡然地回視著將自己壓在下方的男人。
    “嗬嗬,”紅衣男人漂亮的薄唇間溢出絲絲冷笑,他仿佛陷入了自己臆造的世界,緊緊地鉗住了眼前孩子單薄的肩膀,四指竟是深深扣進了他的肩膀裏,隨著納蘭錯的一聲悶哼,鮮血從四指間緩緩流出,順著紅衣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滑落,“就連你,也要離開我?”那個記憶中的少女一直遠去,漸行漸遠,仿佛劃過指尖的風,任他如何徒勞地握拳也無法挽留哪怕一絲——這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現。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紅衣男人突然緩緩低下了頭,眷戀地用高挺的鼻梁輕輕蹭上納蘭錯的臉頰,“我的燁兒……”
    這個人難道真的瘋了,納蘭錯蹙眉,並未作答,剛想靜觀其變,腰間倏然一緊,眼前天旋地轉,待他神定,猛然發現紅衣男人竟將他攔腰抱起攬在懷中,頭頂傳來他的低語,那聲音竟似乎害怕一旦大聲,懷中的至寶就會消失那般的小心翼翼:“燁兒,我們回家……”
    聽著那聲聲低語,本想反抗的納蘭錯溘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頭微微後撇,看了父皇的屍體最後一眼,說他卑鄙也好,投敵也好,失了風骨也好,他隻有一個最卑微卻又最難以實現的夢想——他想一直活下去,隻因為,父皇說他很重要,如果父皇在九泉之下看見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所以,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最終,窩在一身紅色長衫的男人的懷裏的孩子回過了頭,被紅衣男人帶出了那片陷入了血色火焰中的輝煌深宮,消失在火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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