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個時辰的奮戰，大火終於被撲滅，身前突然一片清冷。董絮站在那一角，臉上也被熏得黑漆漆的。可是卻覺得有些莫名的不舍。那映滿天穹的紅色，浩瀚至邈的紅色就這樣沒有了。
    他在那呆呆站定了許久，直到天際再一次鋪滿紅光。西北的天空明澄澈，沁透似血。不遠處的女人邁著碎步，倚著長裙，姿態迤邐。頭上荊簪已卸，一隻步搖斜插，緩緩而動，一步一驚。
    “校尉該是心裏有人了。”
    一句話把他驚醒，卻又連忙搖頭，嘴角微翹：“除非你看上我了，否則這輩子心裏都是空的。”
    楊素秋掩麵輕笑：“小女子楊素秋。多謝校尉的抬愛，隻是我比校尉誠實。”她指了指胸口：“這裏的確有人了。”
    微風輕佛，灌進袖口，她衣袂飄飄。風裏還夾雜著細沙，落得他滿頭淡黃。
    董絮聽罷大笑，仰頭對天，甚是誇張。笑罷有些苦味，在嘴間怎麼都化不開。
    天邊那絲嚇人的血色慢慢淡去了。一輪清月如一隻獨眼，淒迷的，無助的望著這天地間的男男女女。或許有人正在月下唱歌，歌聲飄渺。有人經過，聽見這歌聲，入了心底，從此不忘。或許有人在月下趿著鞋，踱著步，高和一曲，今宵酒醒何處。有人抱著酒壺，期期艾艾，霎時明了。
    晚上，董絮就這一身破衣躺在地上，濃重的腥味繞著鼻尖，那是他早已習慣的一切。望一眼天穹，一絲絲黑雲將月掩了半張臉，帶著殘缺與落魄。
    “你說天的外麵是什麼呢？”男人在地上喃喃。
    那裏真的有神仙，有不老藥嘛？紅黃交織，五光十色，那裏有一切人們看不見的美景。仙女們穿薄衫，著絲履……
    還有一個老頭，一身蓑衣立於湖畔。董絮有些奇怪，天並未下雨。老頭手裏握著一個大網，董絮看清了，裏麵有兩隻鳥。嘴紅，腹白。
    老頭開網，想把兩隻都握起，卻冷不防飛出一隻。鳥兒在空中飛舞數圈，徘徊不動，最後一頭紮向湖麵。滿湖荷花驚落一片，隨著水暈蕩開去。
    微雨細細密密又紛撒起來，老頭一抖蓑衣，放開另外一隻。湛藍的翅膀裏藏著血紅，在淡雨中反射出陣陣彩光。
    又是一驚，鳥兒也紮進了湖底。
    “最是相思，盡磨人。”老頭消失在天地一片青色中。
    男人隻覺雨寒料峭，一個激靈，睜開眼來。房簷上水滴串成一條，滴在緊實的地上，奏著一曲夜月歌。
    受傷的手臂在寒夜裏發疼。他隨便裹了一身衣服，淋著雨，漫無目的走著。這是他回西北第二場雨。
    路上那些血跡都在雨水的衝擊下化身不見。莫大的事情都能在這樣一個雨夜下掩蓋。夢得有些奇怪，男人一歎。不覺就到了城樓，樓上守夜的士兵一見董絮嚇得不輕，抖抖索索。
    他一笑，走近士兵，一把把藏在他們身後的酒撈出，猛一灌，有些急的嗆了幾口。
    “無妨。”他用手一擦，滿是親切。
    其他幾位士兵皆是低笑，開始光明正大的把酒壺拿出來。
    雨是濕了一身，酒卻是暖了。一望城外，還好是保住了這座寨。
    身旁一位士兵輕拉董絮，並朝前一指。城樓上淡淡的燭光在微風細雨中輕輕搖曳，城門下兩位男人。晃動的燈影下，一位撐著一把紫竹傘，一位頭戴鬥笠。颯颯風雨中，恍如遺世獨立。
    啪一聲，董絮手中的酒壺落在地上。他趕忙彎腰拾物，匆匆中被尖角劃開一條細長的傷口。紅色一滴一滴，在雨與酒中一絲一絲，漸漸變淡，變無。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眼角無聲的淚水。
    抑製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