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內一片混沌，滿是晃動的人影，濃煙漫漫，都罩著口鼻，行色匆匆。地下都是巋然不動的屍體，一層疊著一層，烏黑的血液流出好遠，在各種腳步的踩踏下甚是難看。整個寨子都被燒得差不多了，西北角甚至還有未撲滅的火光。
    “幹什麼的！”忽然一個蒙麵士兵衝出來，在兩人麵前大喊。
    “哦，我們就是路過的普通百姓。我們……”
    “我找董絮！”李代不顧楊素秋的拉扯，直接亮出了腰牌。
    士兵看完，一個鞠躬，將兩人往一個角落帶。
    “你們不是金戈寨的兵吧。”
    士兵糾結了半天，應是不知道怎麼稱呼李代，他亮的是董絮的腰牌。所以最後也隻是搖搖頭，沒有稱呼：“我們是北地郡趕來的援兵，金戈寨的兵全覆沒了。”
    “居然一個都不剩了，那，沈立那老頭來了沒。”
    士兵又是一陣糾結，居然直接喊沈大人老頭，這人到底什麼身份：“沒有。”
    楊素秋就跟在李代身後，不言不語，亦步亦趨。不一會，士兵說了聲到了，李代朝前一看。眼前的人發絲淩亂，胡髭像一堆枯草裏麵夾雜著血跡，一張嘴裂開了血鉀。破舊的皂靴讓腳趾頭露在外麵，他踢著石子，插著腰。
    忽地回頭看見李代：“回來了。”
    “嗯!”李代點頭。
    “回來就好。”
    “接著!”
    董絮一抬腳，揚起一陣灰塵，黃色的沙塵裏藏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子。李代一個翻身接下石子，卻又一屁股摔了出去。
    兩人望著又大笑起來，笑聲悠揚，不絕於耳。
    董絮一邊笑一邊拿餘光瞥楊素秋。她遠遠的站在一旁，低頭淡笑，眉角輕盈。女人長得不美，卻在一切大黃大黃的西北中顯得清淡，素雅。
    就像他在南方見過的一種花，小朵，白色，淡香。隻要從花下過，總會染上一層芬芳。
    發絲輕繞，證明著她已為人妻。
    董絮笑完，走進李達，一把把他拉了起來。猛一拍他傷口：“看你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又亮出自己被彎刀劃開的胳膊：“你也來一拳看看？”
    李代抱著肚子搖頭：“大人，給我說說現在怎麼樣了。”
    “嗯，好了。至少還不用替我收屍。”
    說著，周圍就陸陸續續圍了一圈人，裏麵就有胡總兵。
    “那位是？”胡總兵看見李代止不住的驚訝，但更為驚訝的是李代遠處的女人。
    話音一出，在場士兵便都注意到了這位女人，齊刷刷的望向她，等她回答。
    楊素秋一個欠身：“草民是北地郡百姓。”
    “那就請回吧。邊塞危險，是禁止女人入內的。”
    “胡總兵，人家畢竟救了我。茶都還沒喝上一口就趕她走，這於情於理都不好吧。”李代堆著滿臉笑容。
    “不行!不論怎麼都是為她著想，你自己也是從邊塞長起來的，這個理你自然也知曉。”胡總兵不看李代，隻對董絮，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人都聽清楚了。
    董絮沒有說話，低著頭依舊用露出來的腳指頭踢石子。上好牛皮製成的靴子，周遭縫得結結實實，然後被漆成皂色。現在靴子頭卻整片裂開，董絮的腳趾頭全數都在外麵。實在像一張血盆大口，牙齒上還殘留著血絲。
    李代在一旁緊咬牙齒，等著董絮說話。盡管對胡總兵很不滿，也知道他就是衝自己來的，但也得忍。吃一塹，長一智。他不能再魯莽和無知了。他是董絮的人，更不能丟了董絮的顏麵。
    董絮還是沉默，偶爾舔舔嘴唇，望望楊素秋。
    “自是這樣，草民就該離去了。不能壞了祖祖輩輩的規矩。”
    她對董絮說完，又對胡總兵歉意一笑。
    “李代!”李代向前衝了一步，雙手緊握，一個鳥字還未出口就被楊素秋喊住。
    她低頭掩麵，似在輕笑：“答案我已經問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給李代的話，卻讓董絮一驚。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炸開了，帶著一股澀味，慢慢醞蕩至舌尖，讓整個口腔都帶著一絲澀味。
    翹著腳拇指，董絮咽了咽口水：“剛來就趕救命恩人走，這不是我們軍人該做的事!現在也不要考慮什麼規矩不規矩了，先把眼前安排好。”
    對著一幹人董絮做著大大小小的安排，盡量安撫著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寨子。一行人，包括胡總兵、李代等都各自忙去了。又剩了董絮一個，望著西北角還未消散的紅光，他忽地的想起一個人。
    他迫不及待的跑去西北角，似乎那個人就在那等他，跑進卻沒有。滿眼都是光溜溜的脊背，背上泛著水珠反射著大火的紅光，一跳一跳，似水麵掀起的漣漪。那些漢子，眼角、眉間、下顎，也都是汗水。世界一片紅色，隻是少了一個很醜很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