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新貽武功高超，智慧過人，令人折服。三人遂結為異姓兄弟，推心置腹，共謀前程，首取魯境悍匪，嚴振風山寨。”
    這供詞落在紙上，透過寶鑒看到，不知怎的，冥府內忽然有點所有鬼魂皆不願發聲的靜默。
    馬新貽看著張汶祥。眾鬼看著馬新貽。
    眼觀鼻鼻觀心。
    等著張汶祥往下落筆。
    落筆也是判詞。
    張汶祥寫予馬新貽。
    張汶祥這般寫下狀詞時毫不心虛。
    那時的馬新貽，若不令人心折，又如何會和他結了兄弟，共謀大業？
    他白衣倚馬已夠瀟灑；拔劍而鬥更是淩厲；折扇搖搖，拂枝而來卻不像是來討回銀子的，輕飄飄一句：“這一點銀子，就值得那麼高興？”
    米蘭開心，刺了回去：“有銀子還不高興，什麼時候才高興？”
    “要是他們兩位也那麼說，那我就白來了！”他折身欲走。
    張汶祥想起那時自己不由地上前去，喊了一聲“等一等”，心底有木木的刺痛。
    是他們先招惹了他。
    “等一等，照你說該怎麼樣？”
    “大丈夫當求封疆掠土，光宗耀祖。”
    黃縱不信地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他搖扇回身，目光看過來，又不在看，堅定含光，肅然攝人：“有這樣的誌氣，才有這樣的未來。”
    因了這句話，曾經的大哥黃縱成了二哥，大哥之位，留給了他：馬新貽。
    於自身，誌氣且可豪邁，未來仍是遙遠。和二哥一處的日子也過得自在，得閑懶散，零零落落的日子，過下去也是滋味。
    他一來，便是長航中的路線，迷霧裏的遠燈。
    封疆掠土，鐵馬金戈，勒功燕然……所有能讓人沸騰，燃燒，灰飛煙滅的豪情從他的言語、神色中呈現，多麼令人信服，無需懷疑。
    二哥聽聞日後有這樣的功績，又能做那樣的高官，早按捺不住。直問：“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二哥常問的便是“該做什麼？”如此直接，隻要告訴他可以得到，怎麼得到，他便自信能用他的拳頭與雙刀拿了來。
    大哥不同。到底是不同的。
    否則，他們不過是數目為三的剪徑小賊。
    他長謀略，善思慮，帶著兩人首取魯境嚴振風山寨。占山為王的事做日後宏圖偉業的起點，也絲毫無需覺得寒磣。
    他向他們道：“梁山不該是被逼上去的。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想起要造反，反不下去才想到要招安。英雄之勇，當作戲看是精彩，又成了什麼氣候？”
    他不逼上梁山，他自造梁山。
    好誌氣，好野心！
    回頭再看，馬新貽從未掩飾自己的所求。最初的結為兄弟，多少是情誼，多少是圖謀，想來雙方都明白。
    心最熱的，反而是二哥。
    自己呢？
    跟隨他，推崇他，隻因自己信他。
    信他的野心，謀略，信他許的未來。
    自己不見得要，看他攥在手裏，參與了過程，也是幸事。
    打山寨的時候，山寨原來的頭領喝問：“什麼人？”
    他們誌在必得，自在應對。
    “黃縱！”
    “馬新貽！”
    “張汶祥。”
    不是說給頭領聽的，說與邊上的嘍囉：“我們三人，將成你們的新頭領！”
    拿下山寨果然容易，頭領喊的“在你們墳上替你們立碑”也應驗在自己身上。
    山寨，從此屬於他們。
    ……
    提筆寫不下去，拳頭砸在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