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剛一進門，莫宇航就看見李長峰將軍精神抖擻地站在窗前眺望著星環，他一開始背對著門口，直到聽見莫宇航的報告聲才轉過來。
    “宇航！”
    宇航激動地正欲上前同闊別數月的將軍擁抱，突然想起上下有別，馬上立正站好，敬禮道：“中國人民解放軍太空軍，中尉莫宇航完成任務，前來報告！”
    這一下李將軍多日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他欣慰地看著麵前的這個年輕人，發現身後牆上掛著的八一軍旗的身影倒映在他眼裏。
    “好啊，好啊，虎父無犬子，幹得漂亮。”
    “將軍，這都是與我一同執行任務的隊友們的功勞，不敢據為己有。”
    “哈哈哈哈。”將軍拍著他的肩膀暢快地笑起來，趁著兩人寒暄的功夫米雪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這裏的陳設：將軍的辦公室和她見過的都不太一樣，很多東西並沒有收著而是明明白白地擺在桌麵上，不知道這是不是符合軍人直率的性格。將軍身後的牆上掛著兩麵長方形旗幟，一麵是紅底色襯五顆金星，另一麵則是沿對角線一分為二，右下部分是藍底色襯八顆大小迥異的金星，左上部分依舊是紅色，上麵有“八一”兩個字。
    “五星紅旗，”李將軍注意到米雪的視線定格在兩麵旗幟上，“這位就是蘇教授跟我提到過的那位女士吧，克頓聯邦公民能來到我們這個地方真是不尋常啊，不尋常。”
    將軍一身戎裝，略顯發福的身板穩穩地站定，他的臉上被時間鐫刻下的印記，每一道刻痕都是一個故事一樣。可是將軍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的，絲毫沒有半點馬虎，這也更讓那些皺紋凸現出來了。
    “是的，我叫米雪，是來自克頓首星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裏，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麵對將軍的豪爽，米雪顯得有些不自在。
    “哦？那我記得蘇亞龍跟我說過，你好像在克頓是研究曆史的對嗎？”
    “是的。”
    “那你一定知道我身後的這兩麵旗幟吧，你們克頓的曆史我是看過的。”
    “五星紅旗，知道有這麼一樣東西，可是誰都沒親眼見過，那麼這個就是五星紅旗嗎？”
    “是啊，這麼多年了一點都沒變，在太空時代裏這麵旗幟是亞洲人的驕傲，就像我身上的這一身軍裝是我的驕傲一樣，”將軍說話的時候又背對兩人，他的目光放得遠遠的，一直沿著窗外的星環向上，像是在眺望時間的源頭，“幾十年風雨滄桑，一屆屆政府的更替，一批批老兵的離去，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這支軍隊的稱號和這兩麵旗。
    “你現在一定有很多問題要問：這是一個充滿疑問的時代，有時候我也不知道哪邊是真的哪邊是假的。”
    “我剛才產生的一個疑問，根據史料記載，五星紅旗最後一次出現是曲速前7年的時候吧，距今已經兩百年了，怎麼會在這裏出現呢？”
    “你沒告訴他嗎？”將軍問道，顯然這個問題是拋給莫宇航的。
    “沒有，還是您來說吧。”
    “也好，米雪你過來，來這邊，”將軍走到與書桌正對的茶幾前，茶幾上麵擺著幾個茶杯，“你看這個。”
    將軍在空中做了一個向下拉動的手勢，他麵前馬上展開了一個半透明的窗口，上麵顯示著一行數字。
    2055。3。17
    “這是。。。。。。是坐標？”
    “不，是日曆，如你所見，今天是公元2055年3月17日。”
    震驚，像一口深井漸漸吞噬米雪，她感覺有一雙手在死命把自己往下拽，越掙紮那拉力就越大，眼看著就要完全被虛空吞沒了……
    “我穿越了？”米雪試探性地詢問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意味著她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將軍的辦公室裏陷入長達三分鍾的寂靜，莫宇航立正站在將軍的辦公桌旁一言不發，而李將軍則在把自己完全扔進沙發裏麵。
    “問得好。”
    “真的？我真的穿越了？”
    “假的，”將軍喝了口茶，“你現在處在2055年這個事實沒有錯，但是你沒有穿越，你回來了，第一個從那裏回來的人。
    “要讓你理解這一點真的不簡單，因為你從小就和你母親生活在那邊，它從一開始就照看著你們對吧，所以說你可能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成為一個克頓人的了。
    “實話告訴你吧，你現在身處的世界才是你本應該屬於的世界，那個被神皇左手壓迫右手溺愛的世界是虛幻的。根本就沒有過所謂的克頓聯邦的存在，沒有什麼人類的大逃亡，也沒有什麼冬眠，沒有所謂的蟲洞另一端的新世界——你們一直都生活在故土上從未離開。隻有一件事情是真正發生過的：我們的地球已經麵目全非了。”
    將軍說完這些話又喝了一口茶，留下米雪僵在那裏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許久她才摸著沙發扶手緩緩坐到將軍麵前，將軍把一杯剛沏好的茶推到她麵前。
    “這……這怎麼可能。”
    “一個忠於自己祖國的老軍人不會騙你，我明白你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但是接下來我要跟你講一個故事，一個真正發生過的故事。
    “大概是四十年前吧，我們國家出了兩個頭腦非凡的天才，他們一個是計算機工程師出身，也就是站在你麵前的莫宇航的父親，另一個則是年輕的理論物理學家。有一天他們兩人決定做一項實驗，先是由科學家設定了一套完整的宇宙運行法則，接著工程師根據這些法則編寫了一套程序，起初他們隻是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模擬實驗來運行，但很快他們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個程序被放在當時第一台量子計算機上運行，在預設法則的製約下，一個計算機模擬的宇宙誕生了，看著這個宇宙一點點成長，兩人非常興奮。可是沒過多久，他們發現在這個宇宙裏竟然誕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文明社會，，由於量子計算機強大的運算和儲存能力，不同種類的智慧生物和風格迥異的星際文明開始一點點成長。有句話不知你聽過嗎，宇宙很大，但是生命更大①，呈指數增長的文明使量子計算機的負荷越來越大，終於有一天他們二人不得不終止了這一項實驗。
    “實驗雖失敗了，可是它涉及到的技術被工程師運用到IT業的其他方麵並取得了巨大成功。幾年後，好像是2033年吧，有一家名為超感科技的公司率先
    取得了宏觀物體量子傳送實驗的成功，原理大致上就是記錄宏觀物體的量子態信息然後傳輸出去，我想說的是，那個物理學家也參與了這項研究。
    “說到這裏你也應該能明白吧，如果說克頓人的科技真的那麼先進的話理解一個古代神話還是很簡單的事情。因為各種秘密原因，超感科技公司再次啟動了模擬宇宙的實驗，這一次他們有全新的第二代量子計算機，同時還有能力記錄宏觀物體的量子態……”
    “所以？”米雪端著茶杯問道。
    “事實是，他們像超市裏的收銀員掃條形碼一樣記錄下了全人類每個個體的量子態，然後把他們統統送進了計算機世界，你現在能理解了嗎？那個被神皇時時刻刻眷顧的宇宙，不過是寄生在電腦裏的虛擬空間，而你們這次傳送，就是把程序描寫的東西具象化的過程。”
    米雪沒有注意到兩條淚痕正悄悄滑過她精致的臉頰，莫宇航把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的，她的淚水好像流進自己心裏一樣。十年前的記憶浮上心頭——那是一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夜晚，那一夜來自海上的另一個國家像它以往所做的那樣對自己的祖國不宣而戰，偷襲是他們的慣用伎倆，但這一次敵人的炮火是從太空來的。那天晚上，他腦海裏回響的全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聲，男人們都被送上前線去了，除了那些尚未成年的少年被留下照看有些失控的人群。
    就在那天晚上，在那個已經人去樓空的街道裏他發現了一個女孩兒站在一片瓦礫之間，四周隻有不時迸濺的火花在提供微弱的照明，但是他還是看不清女孩兒的臉。照亮整條街的是一枚炮彈的光亮，它從近地軌道發射下來穿過大氣層時將彈頭前端的空氣激發成了耀眼的等離子體，借著這瞬間的閃光，他發現女孩兒恍惚的神情下是個清秀可人的臉蛋。
    “這……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將軍，我相信你是在誠懇地告訴我但是……將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裏。”米雪噙著眼淚說，聲音也有些哽咽了，她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神殿的賽路娜神官照顧我的，我不相信這都是假的。”
    將軍的歎息聲隻有宇航聽見了。
    “我們了解賽路娜，小雪，賽路娜是個謙和虔誠的人，她當然會善待你，隻是她縱使有天使般的美貌也不過是一介凡人，神皇對這個宇宙的統治豈是她能夠知曉和違逆的？”
    “我沒有辦法驗證她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但是請無論如何都不要傷害她。”
    “太陽係聯合體不會命令我們傷害任何人，這一點請你放心，”將軍端坐著向她保證，“不管是現實中生活著的，或是寄居在程序內的，他們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那……為什麼要分開成兩邊，如果大部分人都向你所說的生活在電腦的虛擬世界裏，那讓所有人都進去不就好了嗎，反正那個世界這麼豐富美好，一點也不比這裏差。”米雪揉著眼睛說，語氣有些出奇的執拗。
    “你是說，當所有人都進入虛擬之後，現實和虛擬就毫無區別了是嗎？”
    “不是嗎？”
    “我們也希望能有這種舒適的世界，當我們能自己給自己創造出一個風調雨順的夢境的時候，一直睡在夢裏不就行了嗎，真是一個美麗的想法，我何嚐不為所動。”說話的時候將軍再次把目光轉向窗外，絢麗的星環已經從天邊落下了，太空城進入了夜晚。
    宇航看得出來，夜空下將軍的眼神有一絲憂傷。
    “隻可惜這樣的夢境長久不了，當我們做夢的時候，周圍的世界又將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呢？人類已經在低技術的樂園裏做了三百年美夢了，這三百年裏外麵的世界又是什麼樣子，我們的文明究竟成長到什麼程度了，誰都不知道。小雪你是學過曆史的，知道我們的祖先在二百年前因為閉關鎖國最後險招亡國滅種的恥辱，如果我們還是繼續沉睡在夢裏，誰能保證祖先的悲劇不會重演。”
    米雪不說話了，隻顧低頭喝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知道宇航感覺自己的雙腿因為站軍姿有些累了，她突然抬頭看著將軍，語氣認真的說：“李將軍，能讓我隨軍隊看看嗎？”
    “哦？”李長峰將軍感到有些以外，“好啊，正好明天有一條戰艦要出港巡航，你就隨艦出發吧，宇航，你準備一下也過去報道。”
    “嗯，那……我就先出去了，這個太空城看起來聽漂亮的，我想四處逛一逛，可以嗎？”米雪衝宇航莞爾一笑，先前那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全然消失了。
    “哦你等一下，”將軍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台乳白色的電子設備給她，“會用嗎？”
    “這是？”
    “手機，功能集成型的通訊設備，兼顧無線上網和辦公作用，別告訴我你們不用這種東西。”
    “類似的倒是見過，嗯……隻不過沒那麼漂亮，謝謝將軍。”米雪笑嘻嘻接過將軍手中的東西，隻見它和手掌一般大小，一塊屏幕被乳白色的外殼包裹著，四圍圓潤光潔，像是渾然一體的藝術品。
    米雪出門後莫宇航還以軍姿站在那裏，直到將軍過來拍了拍他的後背他才放鬆下來，“沒讓你站軍姿，傻啊。”將軍雖年長，倒也和藹可親，這一下該宇航無奈了吧。
    “看得出來，你對人家有意思，小樣兒。”
    “呃……沒有，真沒有。”
    “還想瞞我，你跟我這麼些年，什麼小動作逃得過我的眼睛，”將軍像長輩一樣站在他麵前說，“你真喜歡她就應該有所行動，別幹看著，咱當兵的講究實踐，明白嗎？”
    “明白！”
    “好，那我先給你個任務，”他從茶幾上拿起剛才米雪喝茶用的瓷杯，“拿這個杯子去技術科，讓他們驗一下。”
    “驗什麼？”
    “傻小子，當然是DNA了。”
    ①這句話是在向劉慈欣的《三體》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