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邪門了。
    白朗寧心裏一陣陣抱怨著，徒勞地試圖啟動空間站的被動防禦係統，隻可惜係統已經在最近一次大規模的太陽風暴中被燒毀了。
    怎麼可能有這麼邪乎的太陽風暴！這些東西連戰爭都扛過來了，怎麼可能就這樣燒掉了！白朗寧感覺有些異樣，像是上古時期關於魔鬼的傳說留給人們的感覺一樣。遠處的宇宙仍舊是透明的虛空，距離接觸太空垃圾還有兩分鍾，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長官，我們時間不多了。”
    所有人都回過身來看向坐在指揮座上的哈特，哈特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無助和渴求，他心裏清楚，這些人的命運全在乎他一句話。就連一向目光呆滯的再生者的眼中也滿是淚水，哈特明白了再生者也有恐懼，他們也害怕死亡，同所有生物一樣懦弱。
    “全員撤離。”
    軍官們有序且快速離開，當白朗寧最後一個登上電梯時，他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哈特沉著地坐在指揮座上，趁眾人慌亂時鎖上了指揮室大門——現在指揮室裏隻剩他一個人了。
    “長官！你這是做什麼？”白朗寧發瘋般踢打著早已鎖死的大門，但是這些強化玻璃豈是他三拳兩腳就能打破，“沒用的，走啊！”
    哈特沒有理會他的呼叫，專注地對著麵前的界麵操作著。
    “指揮官要堅守到最後一刻，直到所有人安全離開，”哈特的聲音通過廣播從裏麵傳出來，像是命令，更像是誓言一樣鑽進眾人腦海裏，“白朗寧，我們共事多年你不會不了解我，殉職對於我們克頓軍人來說是無上的榮譽，這使我們的靈魂在麵對神皇時無怨無悔，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哈特的聲音有些顫抖，透過廣播傳過來的時候更多的是一種悲壯的情懷，他決意留下來，白朗寧心知已經不能再挽回什麼了。
    “這裏是哈特•達羅尼特，我們的空間站即將遭受大量碎片撞擊，我命令所有人就近搭乘逃逸艇撤離，我將履行指揮職責到最後一刻。”
    碎片在太空中飛行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它們像不會減速子彈幕牆朝這個脆弱的空間站壓過來。
    最外層的裝甲應該能抵擋一陣吧。哈特有些無奈的幻想著，事實上即便是最小的一塊碎片也能輕易貫穿整座空間站，這時候它真像一張紙，除了軟弱的人心外什麼也遮擋不了。
    巡遊者號遇襲時正在從曲速中退出來中，此時形成的彈片速度可能達到每秒上萬公裏。哈特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這樣的衝擊力沒有任何物質可以抵擋。鋼板將被洞穿，切口處的溫度可以達到上千度，這樣的一片彈幕如同鋼刷一樣反複衝刷著目標，直到所有的東西都消失在飛濺的鐵水花中。
    如果有幸被碎片直接擊中的話，痛苦說不定會少很多。
    但哈特所想的都沒有發生，隻有一件事情例外。
    遠處的視野中突然傳來一陣閃光，起初哈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還以為是天使在往天幕上敲釘子。
    所有的猜想都戛然而止了，隨著最後一下耀眼的閃光，巡遊者號如山丘般的身軀橫亙在他麵前。與之前的威武霸氣不同，此時的巡遊者號更像一顆被敲碎的雞蛋，碎蛋殼和蛋液直接甩在空間站臉上。
    “不！”哈特歇斯底裏的咆哮著，沒等喊聲落下，巡遊者號的碎片如約而至。
    克頓首星同步軌道空間站就在眨眼間被密集的彈幕打成了篩子，哈特隻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沸騰，空氣像是掙脫圍欄的馬群向外湧，他跟著不計其數的碎片被拋向太空，在真空中他的身體將會迸裂，全身的血液將沸騰起來，接著在太空的嚴寒中化成一句冰冷的雕塑。
    人之所以懼怕宇宙，是因為承受不起宇宙帶給人的痛苦。
    結束了嗎？
    哈特的意識一點點變得模糊，他感覺血液不受控製的翻騰起來，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熱血沸騰吧。
    原來有的人，隻有死了才會獲得別人片刻的留戀，而他活著的時候，除了權力披給他的外衣外，他一無所有。
    多麼可悲的一生啊。
    僅有的意識陷入了深淵，他感覺四肢已經離開了自己，隻有疼痛的感覺盤踞腦中。
    不管臨別前有多少人在勸阻在惋惜，臨死的時候永遠都是孤身一人。
    哈特用僅存的意思力氣發出呐喊，隻可惜聲音不管他怎麼努力也不會被聽見了。
    真空中聲波不能傳遞。這大概就是祖先們麵對星空會感覺孤獨的原因了吧，失去了所有外部支援後，就連最後的慘叫都隻能停留在聲帶徒勞的震動中。
    寂靜……
    永遠的寂靜……
    在太空裏，即便是最慘烈的災難都是在寂靜中發生的……
    “哈特，哈特•達羅尼特，西利德•達羅尼特之子。”夢境中傳來一聲呼喚。
    是誰在叫我？哈特的意識突然間蘇醒，像是宿醉後被人潑了一身涼水，他掙紮著想看看外麵卻發現眼皮好似注了鉛。
    “你不得看見同你說話的那人，是那照顧你靈魂的，他此番照顧你，如同他一直照顧你。”聲音靠近了，就在自己跟前，但是這聲音像是從身體裏的發出來一樣。
    “我死了嗎？”
    “救你的，叫你從死裏複活了。”那聲音說，哈特慢慢平靜下來，他感覺那仿佛是歌聲，每一個詞、每一個節拍都帶著韻律。
    “你打開眼睛，看著地麵就能看見我，我受他差遣而來。”
    哈特的眼睛倏然亮了，四周隻看見光明的一片。等這片光退去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匍匐在地上，這地光潔勝過美玉，地上有黑色的他不認識的字跡。哈特視野慢慢往上抬，隻看見眼前一個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通身籠罩在炫目的光中，或者說他是一個全部由光組成的人影，他的背上有一對生出來的東西，像是舞動的觸手，但哈特再一定睛凝視的時候，驚訝從他的靈魂深處被拽了出來。
    通身潔白的人形，右手橫握一支長矛，背上張開翅膀，這是光芒化身的使者。
    “加利利大人！”哈特的心陡然提起，他再次匍匐下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匍匐充滿敬畏和虔誠。
    “他叫我降下旨意，又從死裏把你救活，現在他又差遣我來。”
    哈特此刻完全被內心的歡愉充滿，他知道那些絕望中的擔心都是徒勞的了，他並不孤獨，並沒有被拋棄，因為神皇的視線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西利德•達羅尼特之子，你的苦神皇都看見都聽見了，他叫我來是要我問你，你可願意奉他的旨，去往他要你去的地方？”
    “我願意。”哈特想也沒想地回答，如果說殉職是克頓軍人的至高榮譽，那麼受神皇的差遣就是作為一個人的最高榮譽了。他繼續匍匐在天使麵前，靜聽吩咐。
    “神皇要你派戰艦去的地方，那戰艦遇著惡魔的偷襲、異端的蠱惑，他要你親去，要你親去查明那異端。你記住，隻管做他吩咐你的事，不可有絲毫猶豫質疑。”加利利的語氣稍微嚴肅了一點，可在哈特聽來就像是歌聲變得激昂了。
    “衛星多倫！”
    “你看你腳下，這裏就是了，神皇是萬能的，他叫你去就定會送你去。”
    哈特下意識低頭，隻看見原先光潔的地麵消失了，重力的作用接踵而至。再抬頭，天使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一片白茫茫的殘影在那裏。哈特快速地往下墜落，但是他心中絲毫沒有擔心，因為方才天使已經告訴他神皇在看著他，不管有什麼樣的險關都能平安度過。
    懷著期盼，哈特掉進了多倫衛星刺骨的海水裏。
    彼時，33號逃逸艇裏，米雪正顫抖著翻閱操作指南，剛剛經曆的慘劇讓她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就在她登上33號逃逸艇的後一秒，太空垃圾直接擊穿了整個疏散區，那些還在等待登船的人不是被氣流卷進太空裏，就是在噼裏啪啦的破碎聲中化作炙熱的蒸汽。米雪不停地翻閱著自己裝滿曆史的大腦，她試圖找到一些比剛才發生的更慘烈的事情來使自己冷靜下來，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除了兩百年前的大遷徙，還有什麼事情算得上慘劇。
    對於大遷徙，僅剩的記憶隻有這裏了。米雪一隻手放在身邊的幾本書上麵，這是她從檔案館裏帶出來的，事發時她正在整理文獻。
    比起驚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米雪必須趕在逃逸艇偏離軌道之前學會如何駕駛它，否則她可能隨著這條小船永遠流浪太空。
    可是現在軌道已經偏了。
    空間站爆炸時，逃逸艇為了規避爆炸環境自行啟動了聚變引擎，在耗掉80%的燃料之後這艘失去變軌能力的逃逸艇正朝著多倫衛星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