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最精妙最複雜的東西是生命。
    達爾文說生命從始自終都是在變化的，從遠古洪荒的苔蘚到馳騁草原的駿馬，每一代的生命都在為了生存而相互廝殺。從來沒有停止，從來沒有和平。直到最後，一個叫做人類的物種穿過了殘酷的戰場。人類的足跡從天邊延伸到地極，鑽頭深入海底，旗幟插上月球，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這個種族。然而，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創造過一種東西，一種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上帝專利的東西。
    唐彬說，這個項目就是為此而來的，如果虛擬的數據可以稱之為生命的話。
    莫凡舉起酒杯，裏麵晃蕩著澄澈的液體。
    “敬生命！”唐彬也舉起了酒杯，杯子相碰時灑出來的酒落進菜肴裏——弱肉強食一直以來都是自然界的法則。
    繁華的商業街沿著海河兩岸延伸，霓虹燈光倒映在河麵上兩艘被燈光裝點的遊輪正從遠處緩緩駛來。“那波光裏的豔影在我心頭蕩漾。”唐彬不禁吟起了徐誌摩的詩句。這是一家坐落在海河邊的小餐館，接待的客人不多，倒也分外安靜典雅。
    “按照你對生命的理解，什麼東西算是有生命的？”唐彬問道。
    “這不是很明顯嗎？活動的，能新陳代謝的，能繁殖後代的。”
    “不不不，你這是生物學的定義，我說的是更本質的問題，就像古人認為生命是神造的一樣。”
    莫凡略微遲疑了一下：“那你說神存在嗎？從科學家的角度出發。”唐彬倒是很快回答了，不過顯然是在避重就輕。“信的人有自己的理論根據，不信的人也有自己的理論根據，都說服不了對方。如果從科學的角度來看，我回答是或否都是不嚴謹的。對於一件有爭議的事情，出於職業習慣我隻能告訴你，不確定。”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問我生命是什麼？”
    “因為我在想，模擬宇宙裏的東西是不是生命。”
    就在他們走進這家小店的八個小時前，三號測試平台上首次出現了生命，完全滿足生物學的全部定義——他們體內進行著複雜的化學反應，他們通過DNA一類的物質傳遞遺傳信息，從有機物中吸收所需的物質，從恒星光照獲得能量，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做出反應。這是人類第一次在計算機裏看到生命形成的真實過程。
    莫凡愣住了，握著筷子的手懸停在半空中。“我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不過是模擬的必然結果吧。”
    “是嗎？從一開始我就說了，這不是模擬，是一次還原，產生的結果不是預先設定好的，”看到莫凡一臉疑惑，唐彬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你想想我們的宇宙不也是按著大自然的規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嗎，現在探索一號裏麵發生的事情，不也是規律引導下進行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兩個世界的區別在哪？”莫凡懸停著的手緩緩放下，筷子落在麵前的菜肴裏。
    “唯一的區別是，一個在電腦裏，另一個發生在我們身上。”
    牆上的時鍾走過八點，餐廳裏的客人一個個地離去，最後留下的隻有唐彬和莫凡，以及五十平米內的寂靜。坐在吧台後麵的服務員百無聊賴地翻閱著雜誌，卻沒有看進去一句話。她時而抬頭瞧一瞧僅剩的一桌客人，時而向後廚張望。這兩位客人或許是久別的故人，或者是親密的摯友，在服務員看來都無關緊要，生命在這個下雨的晚上又注定要流於平庸。
    唐彬麵對餐桌上的殘羹剩飯，舉起了酒杯。
    “最後一次，敬這個非比尋常的發明。”
    莫凡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從唐彬的態度中他明顯可以感受到，這一的模擬項目已經遠遠超出了預期——它已經成長為一項新的技術，以最新的量子計算為依托構建虛擬的新世界。莫凡感到，IT技術的成功正在拐角處等著他。
    就在這時，唐彬的手機響了，鈴聲刺破了小店的安靜。
    “誰呀？”
    “我的一個學生，在所裏負責係統維護的。”唐彬接通了電話，急促的說話聲傳了出來。
    “老師，您趕緊回來一趟，出事了！”
    唐彬心頭一驚，心想究竟是怎樣的事情能讓一個經驗十足的維護員驚慌失措。“你別慌，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就在六點半的時候，三號平台的運算量突然增大，我最初以為係統故障，但是經過檢查發現是模擬宇宙程序內部突然產生了大量的數據，現在芯片負荷已經超過60%，還在繼續上升。”
    那個學生顯然是太過激動，就連坐在對麵的莫凡也聽見了。他突然站起來，這個動作驚動了不遠處悠閑坐著的服務員。“繼續上升會怎麼樣？”
    電話裏的聲音停頓了一秒，顯然對方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芯片組燒毀。”
    兩人都怔住了，好一會兒唐彬才鼓起勇氣問道：“距離超載還有多久？”
    “照目前的速度，不到一個小時吧。”
    出租車載著唐彬和莫凡朝高新區一路狂奔，沿途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嘩嘩地衝刷車窗玻璃，使唐彬的心情愈發不得寧靜。三號平台究竟能不能順利脫離負荷？一旦發生量子坍塌，芯片組的損毀將是不可恢複的。唐彬不禁捏了把汗，心裏也是急切地催促。
    “你想起剛才電話裏說的一個細節嗎？”莫凡突然問道。
    “細節？”
    “突然出現的計算量來自程序內，說明程序模擬產生了一些獨特的東西。”
    被莫凡這麼一說，唐彬倒是覺得有點意思，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那你覺得是什麼呢？”
    隻見莫凡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頭緒。“就像是病毒會自我複製一樣，這一次的東西也是自行增殖的。”
    唐彬沉默了，這一次他再也無法從莫凡的思路中提取有用信息，他把目光轉向窗外，試圖通過反複流逝的街景麻木自己此刻的焦躁。雨水模糊了車窗，那一片文明的景象在黑夜中變成街燈的拖影飛速後退。唐彬的目光順著來路向前，街燈一顆一顆地飛來，讓他感覺置身於浩瀚星河中，仿佛在銀河裏穿行。漸漸地，那一片未來的光景在他腦海裏清晰起來。
    唐彬撥通了自己學生的電話，對方的聲音依舊十分焦慮。
    “馬上保存數據，暫停程序，但是不要刪除。”
    莫凡略顯驚訝地看著唐彬，不過什麼也沒有問，因為他似乎明白唐彬那顆高轉速的大腦又想到了一些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