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裹著棉被躺在沙灘椅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棉被也差點被他蹬到了地上。距離宇宙爆發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莫凡睡了一個十足的覺，而唐彬卻徹夜未眠——他整夜都在監控程序的運行狀態。
    起初，剛誕生的宇宙是一片混沌，隻有高濃度的基本粒子，這些粒子之間受到電磁力和引力的約束，像一鍋沸騰的濃湯一樣翻滾著。光在粒子湯裏麵跌跌撞撞地前進，每一步都受到重重阻礙，就像笨拙的旅者穿行在一片濃密的灌木裏一樣艱難。這一階段在唐彬的記憶中隻經曆了一兩秒，幾乎是一閃而過，接著在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模擬宇宙的溫度急劇下降，雖然在持續超過一刻鍾的時間裏模擬數據顯示溫度依舊是正無窮，屏幕上也依舊是一片耀眼的白光，但是唐彬從這一片光明中分明感覺到了某些奇妙的過程正在發生。
    神說，要有光。
    之後的模擬過程證實了這一點：隨著宇宙邊界的飛快外推，這一鍋粒子湯迅速冷卻下來，先前的歡騰變成了現在的平靜，起初的稠密變成了現在的稀疏。
    唐彬手裏正捧著一杯剛剛沏好的熱茶，他本以為複雜粒子的形成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或者說受製於單平台的性能局限則根本不可能實現。但是，幾乎是在一瞬間，好像所有的粒子同時收到了指令一般，它們的運動速率開始急劇降低，自身質量也隨著速率的下降而下降（注1）。
    膠子正在整個宇宙範圍內發揮作用。
    誇克被迫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質子——唐彬此時啟動了一次追蹤模式，那些晶瑩的靈動的舞者再一次出現在視野中。隻不過這一次，屏幕上的每一個像素點內至少容納了上千萬的跳動的舞者，這一次，宇宙的重力場是她們的舞台。
    就在唐彬沉醉於麵前的景象時，莫凡從沙灘椅上坐了起來。
    “走到哪一步了？”他睡眼惺忪地問。
    “剛才形成了氫原子，原始氣體。”唐彬頭也不抬地回答他。
    沉默了幾秒鍾後，莫凡突然跳起來。“消失的質量去哪了？”
    唐彬遲疑了一下，好像莫凡突然發現了某個漏洞一樣，他緩緩回頭，神色凝重地說：“能量是質量的運動形式。”
    唐彬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感覺頭上被人打了一悶棍。“宇宙初期希格斯玻色子（注2）還沒有發揮作用，不存在質量的概念粒子速度是光速。”
    “那……後來呢？”
    “後來……速度下來了，質量從正無窮開始下降，那麼消失的那部分質量應該成為了能量，可是他們去哪了？”
    莫凡起身走向屏幕。“你曾經跟我說過，脫離了載體的純能量是不可見的，可是這種說法真的成立嗎？”
    “在牛頓看來是無稽之談，”唐彬對著他聳聳肩，“我們觀察到的任何現象其實都是能量作用於載體的外觀表現，顯然這消失的能量應該也找到了一個載體。”
    “等等，這五個小時裏你看過全景嗎？”莫凡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這得益於他和唐彬相處多年的耳濡目染。
    “沒有，它擴張的太快了，”說到這裏唐彬也怔住了，“時間，把時間放慢！”
    兩人的目光在不經意間交彙，靈感就在那一瞬間閃現。
    邊界！
    北國的太陽悄悄越過地平線，陽光雖然明亮，而麵對寒冬一夜的駐守也顯得有些勢單力薄。送早飯的李師傅裹緊了身上的軍大衣，快步朝警衛崗亭走去，邊走邊嘀嘀咕咕的。沿途的冷卻塔在晨光下拖出修長的陰影，那是冬夜在這不平凡的一周裏留下的一點紀念。
    機組內是嚴禁使用手機的，甚至對於有線電話都有嚴格的控製。在三號平台內唯一能與外界通話的就是一台連接了光纖的個人電腦。而此時兩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看著大屏幕，對李師傅發來的幾封郵件渾然不知。屏幕上的景象已經足夠吸引他們的每一條神經了。
    起初，氫原子氣團飄散在太空中，隨著空間漲落產生的漣漪緩緩移動，形成了一些疏密相間的區域。大的氣團憑借自身質量，慢慢吸引了周圍更多的氣體。實際上這個過程在我們的世界中經曆了大約五十萬年，然而經過莫凡的時間設定，這一過程在短短三十分鍾內得到了展現。
    為了便於觀察，氣團在屏幕上被表現成了淺黃色。它們像塵土一樣飄行在宇宙的黑暗中，聚集在氣團周圍。它們渴望著更多的同伴，對於每一個同樣的“砂礫”它們總是盡可能的吸收。迅速地，塵土演變成了一股強烈的沙暴，在每一個引力勢阱的中心團聚，旋轉，碰撞，擠壓。這樣的事在這片年輕的模擬宇宙各處同步上演著，以至於莫凡不得不再次調出全景。
    氣雲持續地聚集著，不斷地擠壓使得氣雲中心的溫度和壓力持續上升。唐彬一邊看著畫麵，一邊看著顯示的數據。數據飛快遞跳動著，像淩空的火箭一樣迅速逼近某一個特殊的臨界點。
    就在突破的刹那間，唐彬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耀眼的光芒從氣團的中心處亮起，像是爆炸般迅速點亮了整個氫原子氣團。千百萬個氣團先後亮起來了，如同入夜時亮起的萬家燈火。這就是最初的星光，或炙熱的紅色，或冷豔的藍色，或純淨的白色。每一顆星都是一個明亮的眸，這無數的眸子高懸在夜幕中，注視著每一個抬頭仰望星空的生命，窺視著每一個封閉的靈魂。
    唐彬抬起頭，眼前一陣眩暈。他隻看得見天花板向他撲來，在臉上砸碎，星光透過這地下24層的岩石照耀到他身上，就像聖經上描述的聖靈從天降落在信徒的頭上。唐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擠出了一句震懾莫凡許久的話：
    “那是你創造的星河。”
    （注1）根據相對論，運動速度接近光速的物體質量會急劇升高。
    （注2）物理學預言的一種基本粒子，被認為是萬物質量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