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智慧生命的思想意識才能產生如此巨大的數據量，因為意識是永無止境的，思想的內容是會隨著時間進展增加的，這也就意味著世界上不存在想法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1783號行星上正在上演這神奇的一幕：這是一顆比地球稍大的行星，位於宜居帶邊緣處。從太空中俯瞰行星表麵，唐彬可以明顯地發現這顆行星表麵超過80%被海洋覆蓋著，由於距離太陽較遠，兩極的冰蓋一直延伸到了70度左右的低緯度地區。一億七千萬公裏外是一顆正在噴發炙熱能量的火球。這顆黃色恒星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第49億年，它內部源源不斷地釋放者光和熱，能量穿過遙遠的宇宙空間，照亮了這個擁有7顆固體行星的年輕星係。
    這是一顆正值盛年的主序星，再過大約一百億年，它就會在驚天動地的爆發中摧毀這個星係裏所有的東西，最後化作太空中絢麗的星雲。
    就是在第45億年的時候，1783號行星上檢測出智慧生命的跡象。
    “我說了，這不是模擬。”唐彬盤腿坐在控製室的桌上，右手夾著的一根煙正冒著微弱的火星。莫凡心理清楚，每當唐彬遇到能讓自己的大腦超負荷的問題時，他總會尋求一種最放鬆，最不羈的姿勢，比如說坐在桌上。
    “你不會是真的認為這是一個真實的……怎麼說，世界？這不過是一次過火的計算機模擬實驗罷了。”
    “我一開始說的時候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唐彬抬頭瞪了他一眼，站在莫凡身後的年輕研究生整個向後縮了一步。
    “哦拜托，你憑什麼這麼認為，就因為它和我們所認知的世界有聯係？這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
    “那請你告訴我，區別在哪？”莫凡無奈地攤開雙手。
    “莫凡，你有沒有聽說過多重宇宙假說？”唐彬從桌上跳下來，一個箭步走到屏幕前。他重新打開屏幕，模擬宇宙的參數凝固在了啟動後第128億年這個時間點上。對於程序內的所有事物來說，它們不會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因為在那個世界裏，時間停止了。
    “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我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我們所經曆的每一件事，不完全是是沿著某種規律在運行的，這其中偶然因素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你想象一下，或許一個電子在通過雙縫時選擇的方向，都有可能產生出一對平行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電子通過的是左側的縫隙，而在另一個世界裏電子選擇了右邊的縫隙。”
    莫凡搖頭表示反對：“這樣說不通，不管電子通過哪個縫隙都不會對世界造成什麼影響啊，畢竟當電子數量增大的時候，統計結果都是一樣的。”顯然他不明白多重宇宙和眼下的爭議有什麼具體的聯係。
    “不不不，我剛才不過是舉了個不嚴謹的例子，現在我換一個說法，”唐彬走到兩人麵洽，雙手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你肯定知道，放射性元素都有半衰期的，我就拿鈾235來說吧，顯然宇宙中鈾235的初始量應該是一定的。然後，每經過一個半衰期，都有一半的鈾235衰變，可問題是沒辦法確定發生衰變的是哪一部分，因為宇宙畢竟太大了。
    “不過從理論上說，存在這樣一種發生概率大於零的情況，那就是在某個時間段上，正好是地球上所有的鈾235發生了衰變，或者說在人類可開采的範圍內的那一部分發生了衰變，那麼其結果是怎麼樣，你不妨想象一下……”唐彬用手比劃了一個“一”，然後重新回到桌子上坐下。
    莫凡愣住了，沉思片刻後，他自己也不會相信推理下的結論。“那就……永遠不會有原子彈……”
    “那種殺人的東西沒有倒還是小事，更可怕的是人類對於原子能的利用可能永遠都停留在理論階段，”唐彬掐滅了煙頭，又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時間剛過晚上十一點，“從這一點上說，起源於同等情況的宇宙，完全可能演化出不一樣的未來，我們看不見那些可能的分支，但或許探索一號裏的這個世界能讓我們看見那些已經被概率拋棄的結果。”
    沉默良久，控製室裏隻有換氣扇的電機嗡嗡作響。
    “說實話，我很想看看1783號行星上會發生什麼。”莫凡攤開雙手。
    接著，唐彬對著二人宣布了一項重要的決定：啟用探索一號剩下的20個平台。
    八個小時後，太陽照常升起在這片北國的平原上。與另一個世界裏的太陽不同，這個太陽散發著能夠感受到的熱量——或者說，隻有這個世界的人能感受到的熱量。
    “已經是第六天了，過去的一周真是奇跡頻頻啊。”莫凡打著哈欠說。為了防止突發事件再次出現，他們在這一夜隻能輪班休息。
    “像你這種搞軟件開發的應該知道模擬宇宙的商業前景吧，”唐彬指了指睡在沙灘椅上的研究生，“事成之後可別忘了我這個學生，是個科研的好苗子。”
    莫凡又打了個哈欠，給唐彬使了個“八字還沒一撇”的臉色。他走到電腦前坐下，看著跳動的數據和模擬畫麵，睡意稍稍地消退了一點。“哦哦哦，我覺得你應該看看這個。”莫凡把畫麵切到大屏幕上，屏幕頃刻間就被1783號行星上的景色充滿了——泛著白光的冰蓋像是長出來地一樣，從地級一直向下延伸，到達低緯度地區的時候裂成了綿延幾百公裏的冰穀。
    “哇哦……這可是從來沒見過的天文奇觀！”唐彬盯著屏幕，連眼都不眨一下，“那些冰穀，有幾公裏深吧。”他指著畫麵上那一條條直通大海的冰穀說。從太空向1783號行星的表麵俯瞰，無數條冰穀或粗或細，或長或短。從冰蓋邊緣化出來的雪水在這些深穀裏彙聚成深藍色的湍流，像是無數條行星的動脈一樣流向海洋。入海口處的冰雪已經消融，黃褐色的扇形衝積平原在這裏形成，再向南就是那片藍得發黑的大洋了。
    “當然了我要你看的不是這些景色，”莫凡把畫麵放大，視野從太空一下子落到海邊的綠洲上，“你看這裏，這綠洲，上麵分布的褐色的幾何圖形，看到了嗎？”
    “這些是……是建築？”唐彬驚訝地回頭，隻看見莫凡豎起了拇指，“難道說……1783號行星上的智慧生命，形成了文明？”
    “如你所見，1783號行星上確實出現了文明，進一步說，我發現他們的社會已經存在了至少4000年，當然對於我們來說隻有53分鍾。”
    “能放大嗎，我想好好看看他們。”
    “當然，隻要你願意，你可以看到這顆行星上的任何一個原子。”莫凡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視野再一次放大。現在他們可以清晰地看見1783號文明的城鎮布局了。唐彬走上前去，抬起頭仔細地搜索著屏幕，似乎要把每個像素點的內容都盡收眼底。
    城牆圍護起來的土地上，坐落著成片的房屋。這些屋子幾乎都是一個樣式——灰色的牆壁，烏黑的拱形屋頂。許多房子各自成群，相互間靠通道連接，從空中看仿佛一串串珠子。這些珠子一直向城市的中心彙聚，在一片圓形的廣場外戛然而止——廣場上是山一樣高的金字塔和奇怪的塑像。
    “我看不太明白，”莫凡指著那些建築說，“為什麼他們要把屋頂做成黑色，多難看？”
    “不知道，大概是他們覺得黑色的屋頂可以更有效地吸收陽光的熱量吧，”唐彬聳聳肩，“畢竟這顆行星的平均氣溫隻有5℃。”
    “那麼……依你看來，這個神奇的1783文明進化到什麼階段了？”
    “從建築的精細度和那些奇怪的雕像來看應該還處於中世紀。”
    “那可真是，”莫凡用光標在屋頂上晃了晃，“如同屋頂一樣黑的時代呀。”
    唐彬給這個冷笑話的發起者投去一絲無奈的冷笑後，突然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七個小時——這八個小時裏，1783號行星上的智慧生命經曆了從誕生到文明化的過程，基本上證實了唐彬最初的猜想：建立在相同初始條件下的宇宙擁有無數種演化的可能。但是高興之餘，唐彬又感到一個未知的問題正在浮出水麵，那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在高維度宇宙的角度看來，和計算機模擬究竟有什麼區別。
    年輕學生從睡夢中醒來，悠悠地打了一個哈欠，控製室內的氣氛一下就變得輕鬆了許多。唐彬看了看牆上的鍾，盤算著李師傅又要發來催促郵件了，索性瀟灑地伸了個懶腰，接著就向那台接通光纖的電腦走去了。
    唐彬傳身後不久，白煙從城鎮角落的一處平房徐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