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九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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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放亮。
一夜大雨的洗刷,空氣中彌漫著土壤和木材的新鮮氣息。
落神山下。
挽青背著小蝶,與紅綾、秦北漠一同抵達。
修魔殿。金幢,帷幔。
四麵碧牆都刻繪著巨大的蓮花。
正前方寬大的殿基砌了十三階梯級,最上方是一方王座。
王座上沒有人,但殿階下卻已跪著數十教眾。
修魔教眾。
他們的咽喉處全都刺有一朵五瓣的黑色蓮印。顯然他們都是修魔殿的各旗旗主。
唯有一人,他帶著麵具,他的咽喉處刺的是九瓣蓮印。
他站的地方與其餘教眾也都不同,他站的是十三階殿基上的王座旁。
那是超越四護法的存在。
教眾每個人心中都有疑問,教中人所刺蓮印最多也才四護法的七瓣,這九瓣,從何而來!
他又如何能站在離王座那麼近的地方?
但是每個人都不敢問,他們必須在這大殿之上保持絕對的安靜。
因為他們的教主喜歡安靜。
他記得他們的教主說過,他要那種安靜,像蓮花盛開,無聲,卻能清心。
很難想像,魔這個字,如何與蓮花這種聖潔的東西聯係在一起。
也許,一切都無道理,也許一切自有他的道理。
驀的,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殿門口傳來。
殿門大開,進來兩個人。
黑色聖袍,咽喉七瓣黑色蓮印。
青龍秦北漠,朱雀素紅綾。
隻是挽青沒在。
二人走到眾人最前麵,也都發現了在王座邊的那個帶著麵具之人。
但他們就靜靜的站在那,不再動了。
等著他們的師父,也是他們的教主。
……
白水鎮外,官道。
顧老已經在這站了有近一個時辰。
數十匹快馬,加鞭。馬蹄踏在還是泥濘的路麵,濺起大片泥水。
其後是近百持著各色武器的滅魔盟眾人。他們浩浩蕩蕩的緊緊跟隨。
快馬與眾人的中間,是一頂轎子。
一頂流蘇如羽,蓋如楠木的華轎。
突然,轎中之人伸出一隻完美的近乎無瑕的手,正在行進的隊伍便停了下來。
轎門打開,一隻踏著絲履的腳,踩下。
一個氣宇軒昂,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他看見了站在前麵的顧老。
“林盟主,近來可好?”
顧老看著男子走向自己,開口道。
“我很好。而且。。”
“我非常惦念您。”
“我的恩師。別來無恙。”
……
落神山後,修魔殿下,一間茅屋。
挽青將手貼在小蝶的額頭。
火燒般的燙。
挽青為小蝶敷了冷水冰過的毛巾。
小蝶在昏迷中緊蹙著眉頭。
“阿木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不許你們傷害阿木哥哥,誰都不行!”
挽青微微一笑,他撫摸著小蝶的臉龐,輕輕念道:
“傻丫頭,阿木哥哥不會走的。你在這裏好好休息,阿木哥哥去處理一些事,你醒了,一切都會變回原樣的。”
挽青為小蝶蓋好被子,他換上了自己的那身玄武法袍。
他沒有去大殿,而是先去了落神山之巔,那裏翠林掩映,竹林深處有一間霧氣繚繞的茅舍。
挽青一步一步走的非常謹慎,因為這裏是他的師父,聖西法,居住的地方。
有鶴起翅而飛,也有雞群在林子裏覓食。竹林深處一片空地上,有一方蓮池。
如此十月,滿池蓮花竟沒有凋謝!
這裏儼然一家最樸素的山間農舍。
挽青走到茅舍門口,停下了腳步。
不一會兒,從那茅舍中,傳出一聲溫和平靜的話語:
“是挽青嗎,進來吧。”
挽青才敢推開那木門,刹那間一陣淡淡的麝香撲麵而來。
他看見了坐在窗邊,正在為一隻每天都要飛來的百靈鳥喂食的儒雅男子。
這男子舉止優雅,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溫和。
他的眼睛如星海,讓人看不透,那裏麵,像一個深淵。
那眼睛,很平靜,很平靜,甚至仔細觀察,還帶著一絲僵硬。
然而這絲毫沒有破壞他獨有的氣質。
這就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教父,聖西法。
誰能想到,統領修魔殿十餘萬教眾的惡魔竟是這副模樣。
他墨眉星眼,麵如冠玉,青絲披肩,身上帶著一股能化解所有戾氣的大儒書卷之氣。
誰又能想到堂堂修魔殿殿主聖西法,竟住在如此簡陋平凡之處!
而挽青卻不會懷疑,早在他十二年前,就已見過這張溫和無比的臉孔。
那個傳給自己泣雪劍,那個將曉笙的病治好,那個在自己武功全廢後給自己活下去勇氣的男子。
那個待自己,待秦北漠和紅綾如親生兒女的男子。
挽青站在聖西法身前,靜靜的等他將最後一粒米喂進百靈鳥嘴裏。
隨後聖西法將百靈鳥輕輕的放在窗邊,輕拍了下小鳥的身體,百靈鳥扇了扇翅膀,輕盈地飛走了。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岑森的做法,有些過分,但也有他的苦衷。”
“這麼匆忙,有什麼急事嗎?”
聖西法端起案上的清茶,輕輕蕩開茶水麵上的細渣,輕聲問道。
他的眼睛,看著窗外。
“弟子想回白水鎮一次。。”
“過來。坐下”
聖西法打斷挽青的話,溫和卻威嚴的說。
挽青隻得走到聖西法前,坐在木桌邊的椅子上。
聖西法將一隻手,靠在了挽青的後背。
挽青隻感覺一股暖流從後背擴散到全身,接著雨夜中所負之傷,竟全都好了。
如果換紅綾來感受,她一定記得這種感覺,與那顧老給自己的感覺一模一樣。
“好了。”
聖西法將手拿開,對挽青道。
“謝謝師父。”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聖西法仍是看著窗外,眼睛裏很平靜。
“師父,滅魔盟已經到了白水鎮,他們可能已經準備開辟後山了。”
“我已令風雨雷電四旗鎮守,不會有大事。”
“他們這群偽君子,讓人頭疼得很。”
“若沒事,你先退下吧,為師累了。”
聖西法閉上眼睛,入定般一動不動。
挽青點頭,轉身走出,緊接著下了山,直奔白水鎮而去。
隻見挽青推出去後,聖西法睜開了眼,喃喃道:
“二十年了,那些宿怨,該了結了。讓我看看,這些年,你有何長進。”
“你帶給我的,我會全部還給你。”
“世人隻知如來是佛,可誰知,佛麵金身,其內卻也酒肉敗絮。”
“而魔,你真解又若何?”
“人們,你坍塌的信仰,想要再重建,竟那麼難麼。。”
……
挽青到達白水鎮外的官道時,已經不見了顧老的身影。
他蹲下身子,隻從泥濘中找到了一把菜刀。
顧老切豆腐的菜刀。
地上有還未散去的血跡。
挽青眼神望向白水鎮。腳下一點,消失不見。
……
白水鎮的長街上,滅魔盟一行人停在了這鎮上最大的酒樓前。
他們身後,是鎮子上全部的居民。有老人,有青壯年,還有婦孺。
此刻的他們全部都被戴上了鐐銬。
酒樓前的華轎內,林正天踏步而出。
“把他們,帶到後山,不管如何,我要在最短的時間看到一條能走人的路。”
林正天說完,徑自走進了這酒樓。若幹豪傑趕忙跟在林正天身後,也進去了。
這些豪傑,心中各自打著算盤。
這群人中,有中原的高手,也有西域的奇士,有多年前就已成名的老手,也有新晉的明星。
比如,此刻在這人群中,就有那頭上插著一隻桃花的女子。
桃女俠。
而這些人都跟在林正天身後,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做錯了什麼。
他們敢怒不敢言。
因為他們見識過林正天的手段,他能翻手為雲覆為雨,能把白的變黑的,把正的變歪的。
再沒有比林正天心計更深之人,他似乎天生有這種能力,控製他人於手的能力。
他們,都有被林正天拿捏的把柄。
但更可怕的,是他們對於林正天武功的恐懼,他們說不出林正天的武功詭異在哪裏。
總之他是武林盟主,是所有人都要在他麵前低頭的盟主。
同時,白水鎮的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竟成了這些正派人士攻上落神山的苦力。
可他們更想不到,他們在完成苦力時,是會被殺的一個活口不留的。
這個鎮子,將成為林正天踏上落神山的亂葬崗。
“聖西法,好久不見,希望見到你時,你還能活著。。”
“你的命,二十年前本應就是我的。”
“還有,雖然原準備給你的禮物給那老家夥給破壞了,我還是不介意。”
“隻要能看見你跪在我的腳下,一切就都那麼完美。”
……
這完全不像一個酒樓,其內裝潢,就好像剛翻新過的一間專屬豪舍。
這是林正天很久之前就已經暗中控製的一家酒樓,表麵上這屬於白水鎮,其實它一直隻屬於林正天。
入夜。
挽青小心的飛進這酒樓,像一個暗夜的精靈。
他從小廝那得知林正天住在哪裏,但他並沒有去,他隻想先找到顧老。
挽青扮成小二,端著水走到三樓天字號廂房前,忽然他看見了一個人。
林懷卿!
這廝竟然還沒有死。
原來那晚林懷卿被白岑森扇飛之後,掉在灌木叢中,腦袋磕到石頭直接昏死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剛好遇見自己的老爹。
林懷卿自是被林正天又扇了好幾個巴掌。
他心裏實在委屈到不行。
此時林懷卿的動作很是怪異,類似於偷偷摸摸。
隻見他撅著屁股,眼睛靠在窗戶前,那窗戶紙已經被他戳了個洞。
這三層樓內就隻有林正天一人居住,林懷卿在這裏幹什麼?
挽青不知不覺的走到林懷卿身後,林懷卿竟也沒有發覺。
隻聽見林懷卿咕噥著:
“操,這婊子真騷。。便宜了你老東西。”
“要是我。。”
挽青微微一笑,一掌向林懷卿的脖頸切了下去。
林懷卿正咕噥著,突然腦後一涼,眼睛一瞪,整個人身體一直,向後倒了下去。
挽青把林懷卿拖到酒樓後的馬廄處,確定他一時半會不會醒來,才一個人再次來到了三樓。
他把眼睛靠過去。
他看見林正天身上一個極力配合著扭動腰肢的女子。
原來林懷卿在偷看他老子和別的女人上床。。
挽青一陣無語。
女子背向挽青,挽青隻能隱約聽見一陣淫蕩無比的喘息聲。
可是,挽青看到了一樣東西。他瞬間錯愕了。
這女子,頭上戴一朵桃花。
……
若是江湖人士來此,必定大吃一驚,這分明是最近的江湖新秀女豪傑,桃女俠!可是在挽青眼裏,她是另一個人。
她是桃子。
那個在自己最純真的時候,遇見的桃子。
那個曾經陪在自己身邊,和自己說著溫暖話語的桃子。
那個曾對自己許諾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桃子。
那個現在正在林正天赤裸精壯的身子上搖擺起伏,浪叫連連的桃子。
那個在二師哥嘴裏是個隻要有錢有勢任何人都可以上的婊子。
她真的是這樣的婊子。。
挽青失魂落魄的掉過頭,默默的走了下去。
……
桃子。
多好聽的名字。
這是挽青第一次遇見桃子時對她說的話。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挽青。
他也記得桃子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桃子是挽青與曉笙流浪街頭時遇見的,和他們一樣可憐的小乞丐。
那時候,三個人親密無間,到哪裏都是一起。
直到後來,挽青帶回來的錢越來越多,他們的生活也漸漸變好。
挽青會給桃子買很多好看的衣服首飾,自己和曉笙卻隻穿著簡單樸素的單衣。
挽青和曉笙,像疼愛一個妹妹一樣,什麼都給桃子最好的。
他知道桃子喜歡粉色,喜歡桃花,喜歡甜食。
他就去買。
他們之間也曾有數不清的感動回憶。
他們之間也曾有牽著手說著不離不棄的承諾。
可那都是以前,都是曾經。
可就是這些曾經,卻讓挽青無數次從夢中醒來時,失魂落魄。
他至今忘不了桃子那時甜蜜無比的笑。
他至今也不清楚桃子當初是怎麼和曉笙離開自己的。
也許他知道,隻是不願提起。
也許他也知道,桃子骨子裏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的純真,都隻是她是女孩的時候。
挽青喜歡清靜平淡,但桃子不喜歡。
挽青那些日子帶著血跡帶著疲憊回來時,心裏都祈求了千萬遍,祈求一個安定平靜的生活。
可是桃子不這麼想。
她是一個對虛榮無比崇拜的女人。
她受不了挽青的沒誌向沒誌氣,若挽青真的隱居起來,她不願跟挽青一起。
所以她跟著曉笙走了,曉笙又重新給了她一切。
但是最後即使曉笙打敗了挽青,他也不能再滿足桃子。
也許老天真的造化弄人,又讓桃子遇見了林正天。
她就攀著林正天往上爬。
她不像紅綾,更不像小蝶。
她是被名利吞噬的可悲女人,甚至為了江湖中一個桃女俠的稱號,不惜用身體百般討好林正天。
她希望所有男人都跪倒在她腳下,她喜歡被人矚目和稱讚。
她做到了,可她忘了,她的一切,都隻是被林正天一手捧起來的。
她千辛萬苦得到的,也可以因為林正天的一念而被剝奪。
所以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