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章。雪逝(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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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想元妃和瑞貴嬪兩人交好,應是同心同德,原來也和君芙月璃一般,早分出了親疏遠近。
    如此又過了好些日子,青陌母親總算到了淩霄城。青陌見了母親自是歡喜,絮絮地說了許久話。安家在都城並無別院,安夫人便住在馥蘭軒的暖閣次間。安家並非世家大族,規矩雖有卻不齊全。安夫人亦不用到各宮請安,又是怕失言惹禍,竟是從不出宮門半步。七八日下來,人雖有相聚之喜,倒也比不得在家中那般紅光滿麵。
    恰好這時雲奉來傳得了允許可在城郊為安家置辦座偏苑。安青陌一聽這事,反為母親收拾好行裝。
    “雲總管別忙。都城雖好,可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窩。母親到底是要回泉州的。按理母家陪產不過五日,陛下仁慈,多許我五日。有母親十日相陪盡已足了。再者來日必有再見的時候。母親若日日出宮進宮,也是極不便的。”青陌打點下一袋沉甸甸的銀錢,“代我謝了陛下的好意。”
    “安小主到底是個通透的。咱家一應省得了,要不,明天便送安孺人回鄉?”雲奉搓搓手,若這安孺人繼續留著,怕一輩子也回不了泉州。一家主婦不比許了約的宮人,聽到看到的事多了,不管出不出口,都教人不放心。安孺人,是去了千般好,留下萬般難。
    青陌含淚應下。次日宮門才開,安孺人便要走了。
    “小主,你要好好保重。勿要過分牽念家中。若有難得的姐妹情,小主……”話音未落已覺不妥,安孺人隻把月璃賞下的一方錦帕放在青陌手中,“陌兒……”萬語千言都化作了離開時的頻頻回顧,盡化作了一張含淚的笑臉。
    “娘,好自珍重……”站在門口目送母親離去的青陌站得腿腳酸麻,腦海裏的一聲“陌兒”彷如黃鍾大呂般綿遠悠長。
    原諒我不能拿你一生的安穩做賭注,伴君伴虎,榮寵冷遇不過自知。記憶自入宮那日便涇渭分明。泉州,有你,有父親;淩霄,有姐姐,有陛下。即使午夜夢醒是對珠簾翠幕未知身在何方,仍握有一點溫暖。
    原來日光如織,不過轉身寂然。那一日,冬至,有一年中最漫長的夜。
    青陌繡包裏有兩株懷夢草,握緊它入睡,便會夢見所想。
    青陌合眼,泉州春暖海棠開,雙蝶映花前。驚醒,卻道金梁玉柱景依舊。
    五年一月,正是青陌的產期,元妃一邊要應酬新年的祭祀飲宴,一邊要著人打點青陌生產事宜,卻忙而不亂,盡顯一宮主妃的氣度風華。
    “接生嬤嬤的梅花銅簪可都打好了?樣式是劃一的,出不得半分錯兒。”元妃向身邊的紫菀問道。
    “娘娘隻管把心放到肚子裏。那些嬤嬤精著呢。”紫菀笑嘻嘻地答道,“已按吩咐每人賞下二百兩,她們要平淡些,養老都夠了。”
    春寒未退,景春閣院內竟長了一株極美的海棠,花葉如蒸如霞,輕柔似夢,隱隱透香。
    “海棠花開是吉兆,快送給青陌看看。”月璃對花微笑。
    “小主,海棠花期仿佛早了些。怎麼莫名隻有這株一枝獨秀?”檀雅問了一句。
    “定是花房的人用暖房培了,送錯了地兒。”月璃不以為意。
    檀雅沒再多言,隻親自捧了海棠往馥蘭軒,到那兒見仆婦成群,原是安青陌已經發動,送入了產房。那株海棠被擱在廊下,連門都進不得。
    看著升起的白煙嫋嫋,青陌已喝下兩碗助產藥,連身下撕裂樣的疼痛也來得遲鈍了些。恍惚間,安青陌又回到了泉州,耳畔還是母親的那聲“陌兒”。
    青陌、陌兒、安妹妹……
    原來,一個名字也能喚出那麼多花樣。
    “小主,喝了吧。止血的。”混沌中不知又有誰端來了藥。藥汁很酸很苦,全入了安青陌的口。
    安青陌已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連翹,一如曾經清晰的背影已不是她伸手就可觸及的。神識被絲絲縷縷地抽離,竭盡全力變化了幾次嘴型卻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如墜冰窟的深寒從指尖開始蔓延,直至疲倦地與身體絲絲合扣。
    錦被之下,鮮紅滿目,血深如海,不經意便奪了華燈鮮亮,隻紅衣紅紗層層疊疊。床邊還懸著五彩絲絛結成的花結,用力過猛,活結成了濃墨重彩的窮途。
    彼時天色未明,女無所思。
    “是位粉雕玉砌的公主呢。”紫菀滿麵喜色,仿佛落地的是元妃的骨肉。
    “安小主,沒了。”拖長了的聲調落在空中,無悲無喜。
    元妃表情不可察覺地一鬆,繼而抽帕低泣,同在一宮的柳玉煙卻也不知為誰便紅了眼眶。宮人侍立兩旁,各自安靜地候命,餘聲仿若不聞。
    新雪無聲,嬰孩的初啼卷入飛散的鵝毛雪又隨著淡淡的煙火氣息將離逝碾得破碎支離。新成的梅花酒甜到極致,滑入喉間的一刻便融在每一個毛孔之內,又彷如穿透霧靄的晨光,冬的盡頭是撥雲見日的初春。
    半杯新酒潑在雪上,景春的嬉笑和馥蘭的低泣隔著那麼長的走道,擦肩而過而互不幹擾,一如花開花落。
    過客一諾生死,誰用日光描繪一段絢爛,挽斷流年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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