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籮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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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指間的流沙,在碧空下無聲無息地流走。惠婕妤夜不安寢的消息如飄散在空中的草木香氣,浸滿宮苑的每個角落。惠婕妤有孕,禦醫不敢開過量的安神藥,隻叫宮人點了安神香以助睡眠。盡管皇上多是陪在雲景閣,但惠婕妤並沒有因此好轉。
月璃和青陌便相約了一起去探望惠婕妤。青陌著藕荷暗紋上襦,下襯桃紅蘭草馬麵裙,打扮得很是喜氣。月璃的丁香色雲錦長裙上細細地繡著幾朵淡黃色的木芙蓉,袖口亦有幾朵木芙蓉花蕾,隻把青絲梳作百合髻。隻把人罩在一片溫柔之中,仿似是春日裏最嬌柔的一聲鶯啼。
“你們怎麼有空來了?”惠婕妤容顏雖好,但已經瘦下去。碧藍的合歡花宮裝似乎隻是淺淺地覆在她的身上,似是無心見人,隻把青絲簡單地挽著如意髻。燒藍嵌寶對簪更突顯了惠婕妤的憔悴。
“婕妤姐姐還是睡不安好麼?”月璃的珍珠耳墜輕輕一晃,惑道,“可找出了原因?”
“好多禦醫都來了,就說是小主多思難眠。”惠婕妤的侍婢湘兒福身作答。
“楚妹妹身上可是熏了什麼香?我聞著味道很好。”惠婕妤笑了一下,“皇上太後亦賞了很多東西下來,亦是無用……”
月璃不愛在衣服上熏香,今日亦隻佩戴了一個香囊。前次柳玉煙特意送來的香囊,月璃喜歡上麵的木芙蓉,讓青陌看過亦沒有發現什麼,自己又加了沒藥和乳香,便一直放在身邊。
“不知道可是這個?”月璃遞上香囊,“這是永和宮柳良娣送的。”
“楚姐姐……”青陌說不上是哪個地方不對,隻下意識地出聲阻止。那個芙蓉香囊,仿佛就成了一塊燒紅的炭,令人不敢伸手觸碰。
見惠婕妤和月璃都看著自己,青陌隻好解釋道:“慧姐姐懷著龍胎。萬一,香囊裏有什麼成分是衝撞著便不好。還是請個禦醫來檢查一下安心些。”
禦醫細細地翻查了一遍,並沒有發現其中有傷胎之物。沒藥乳香做成香囊佩在身上亦有安神的效果。青陌不可察覺地鬆了一口氣,月璃卻是淡然笑了一下,順水推舟地把香囊轉贈給惠婕妤。不知是之前的藥起了作用還是香囊真的能安神,惠婕妤晚上倒是安安穩穩地睡了四個時辰。
玉簪花輕軟如雪,串串開來又似廣闊得無邊無野。玉簪多是如雪似霜,偶有一兩株是淡淡的紫,借了天邊彤雲的綺麗。玉簪被宮殿內的暖風拂過,似乎便舒展開全身的骨骼毛孔,香氣傾瀉而出,仿若瑤池上雲飛片片,掩住了神妃仙女的歡歌曼舞,鈴音婉轉。
林青薇隨手取了一朵紫玉簪別在鬢邊,溫婉道:“良娣起來吧,傳出去還道是本宮特意刁難你。”
自從林青薇把自己傳到正殿,柳玉煙便知不好。誰知還未入門,林青薇便先一步出來,柳玉煙便隻好跪在門外請安。待林青薇賞玩了一回盆景,才叫柳玉煙起來。
“娘娘。還要嬪妾再做一個香囊麼?”
“再做一個?”林青薇拖長了尾音,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再讓別人借花獻佛?”她的聲音依舊溫和,仿佛溫和就已經成了一個與自身融為一體的麵具,“差不多又要起地龍了。最近的風起得有些猛。”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有些倦了。良娣你便先回吧。那些繡線,想必還能繡個手爐套子。也不急,慢慢來。”林青薇鬢邊的玉簪仿似一隻飛累了的蝴蝶,安靜地停歇著。
錦成宮內,青陌倚著月璃,一臉後怕。
“姐姐,那香囊……”青陌停了一會,看著除了穀雨的侍婢們都出去了,終於道,“雖然我說不來是哪裏出了錯,但香囊絕對有古怪。”
“所以青陌在怪我?”飲了一口茶,月璃方不緊不慢地道,“可是連禦醫也說,香囊並沒有任何問題。”伸手理了一下青陌的散下來的幾縷發絲,月璃陰惻惻地道,“永和宮……青陌是忘了當天的罰跪了麼?”
安青陌低頭不語,伴著影子一起沉默。當初的無助,再一次劃過心上,手中的帕子被攪了一圈又一圈,直把手指纏得死死的。
“青陌,還記得你說過麼?你會一直陪著姐姐走下去。”
安青陌想不到月璃還記著她的這句話,愕然片刻後終於點頭。
“姐姐不會害你的。相信我。”
上諭:景春閣貴人楚氏,溫順知禮,人品貴重,宜美號瑾。以示隆恩。往其思稱,勿忘祗恪。
賜號的消息傳出,穆貴姬宮裏摔了好些東西,徐貴姬送來一個琉璃花樽,宓元妃送來一串蜜蠟念珠,敏修媛送了兩份禮,一份是景春閣白玉芙蓉項圈,一份是玉棠館的冰種翡翠鐲。
月光穿行在宮苑之間,被枝葉的細語勾住了腳步,蕩碎了夜間的寧靜更顯出無人語的寂寥。水鑽樣的繁星落在廣袤的蒼穹,心安理得地花香中入眠。
又來一陣緊密的風步履匆匆地領著烏雲發動總攻,朔風一下子驚醒了星辰的夢,細雪如斷翅的飛蟲,墜滿了琉璃瓦。
“小主,那些子奴才明知小姐與瑾貴人交好都克扣掉我們的分例。真是太過分了。”青陌身邊的連翹憤憤不平,“小主你素來怕冷。這已經下雪了可怎麼辦?”
安青陌攏一下蜜色印染飛鳥暗紋襖上的兔毛,青絲隻用一對無雕飾的玉簪鬆鬆挽起。隻道:“寵妃身邊得臉的侍婢,也過得好些吧。姐姐又要伴著皇上,一時顧不上也是有的。”說著歎了口氣,“趨炎附勢,高拜低踩,這些日子你見得還少麼?若不是與姐姐交好,怕我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玉棠館了。”
“若真是給貴人小主麵子,小姐五套的冬衣分例,他們就不會克扣了兩套。良心都被狗叼了。”連翹隻揀了些不嚴重的講,廊下的炭亦被換成侍婢所用的黑炭,燃起來很大的煙氣。蠟燭茶葉都是不足數的。連翹把這些瞞住了,“要不,小姐去找一下敏修媛?”
“連翹!”安青陌低喝一聲,“終究是我連累你了。就算是在府裏,你也不至於受寒。至於敏修媛,怎麼可能有這麼便宜的交易……”遂解釋道,“如果沒有猜錯,她的目標是姐姐。”
朔風起,又飄過一場鵝毛雪。
月璃很快安排檀雅去尚宮局把內監克扣青陌的分例都拿回來。隻是安青陌位分低,炭火是遠遠不夠過冬的。月璃亦從自己的分例中撥去一些炭,幫助青陌過冬。
“瓊珠。到尚宮局取些好的黑炭送給安選侍。和那個丫頭隻說是她姐姐送來的。把這個消息遞給瑾貴人。”敏修媛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主。先是吩咐尚宮局扣取分例,再是自己辦個好人,先抬高姿態再給顆甜棗,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剛去了一趟尚宮局的檀雅推開團福織花簾,和月璃說了之前遇到瓊珠的事。
“小主,敏修媛示好如此頻繁。若無回應,怕她還有下文。”檀雅俯身輕聲道。
“知道了。檀雅,你便隨我去拜訪敏修媛。”楚月璃想的卻是借敏修媛去扶持青陌。
驚鴻館外,有美一人。
管君芙身著湘藍舞衣,珠翠滿頭。一步一頓,抬手若蝶舞花間,轉身似水珠躍於河間,靜若鵝毛,不蕩起一圈漣漪,起如蛟龍,隻搗得倒海翻江。點唇描眉,是正梳妝的嬌俏;折腰抬腿,是柔如水的翩躚。仿佛從天而降的雪花是受到她的感召,這樣的舞,擬飛燕鼓上新妝,想玉環霓裳仙姿。
一舞作罷,敏修媛伸出手接住一片飄雪,嗬一口氣讓它化作指尖一滴像淚的水。
落花繞樹疑無影,回雪從風暗有情。
楚月璃暗暗吃驚,都說是因為敏修媛一舞動京華,才得獲聖心,特賜驚鴻館。沒想到她的舞技居然如此了得。
轉頭一望,青陌在宣紙上揮毫作畫,絲毫不介意天氣寒冷。月璃心疼上前,道:“你要畫也不急在一時。”握住對方泛白的手,“看看,手都凍僵了。”
“敏姐姐舞姿動人,怕遲些便畫不出這樣的神韻了。”青陌擱下畫筆,搓了搓手道,“姐姐不也在外麵站著麼?”
“舞看完了。怎麼還在外麵站著,快進屋烤烤火暖身子。”聽著敏修媛的笑語盈盈,月璃想到了她的那一句“我幫你,亦是在幫自己”。
雪化開的時候總比初下的時候還要冷上幾分。即使是著了青蓮蝶穿芙蓉銀鼠披風,依然有風灌進脖子,一直冷下去。
“雪景那麼好,瑾妹妹陪我去賞玩一下好麼。”敏修媛先借口讓連翹送安青陌離開,去留下月璃。她捧著個用彩蝶紋軟綢套著的手爐,作出邀請。月璃看著繡紋的針法似曾相識,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說是賞雪,雪卻早停了,梅花還未全開,倒是寒風不管不顧地灌來,賞雪變了賞風。兩人一路無話,一前一後地進上林苑的一座亭子裏。
“今日謝過姐姐相助。天寒路滑,姐姐還是坐著賞雪的好。”心裏大概猜到敏修媛要說什麼,月璃首先開口。
“不用謝。隻是記著,今日妹妹和安選侍觀舞以後便離開。我們隻是恰巧在亭子裏遇到。”
雖不明敏修媛是什麼意思,但月璃亦頷首應是。
金烏下墜,緋色的雲霞如玫瑰一樣大朵大朵的開在天邊。再遠一點淡藍和深藍相互交織,形成一條不明晰的過渡帶。雲君隨手一劃,便把慵懶的暖意和清寒擺在涇渭分明的對立麵。如裙邊微微卷起的冷色逐漸讓橘黃變作玫瑰紫,直至香氣蔓延整個蒼穹。
綴上米珠的繡鞋在門檻上一歪,它的主人把全身的力氣都踩在上麵。骨骼不堪重負發出錯位的悲鳴,宮人們慌亂的話語拉動了夜色。
還未完工的走馬燈裏燃著一支紅蠟燭,點點燭光幾乎要暖到人的心裏去。八麵的走馬燈隻有三麵是貼上彩畫,畫中人栩栩如生,一顰一笑,盡態極妍。彩畫正是出自安青陌的手,而畫中人,亦正是做驚鴻舞的敏修媛。
鳳鸞春恩車在還未全化的雪上走著,發出細碎的簇簇聲。兩盞桃花盞,停在了玉棠館門前。
被翻紅浪後,蕭昊摟著安青陌,眉眼裏有說不出的情意,往青陌額頭上一吻,溫聲道:“陌上花開。陌兒的這份心意很是難得。”
次日起身時,蕭昊便召了雲奉,道:“傳旨,安氏進位一列。”伸手讓宮人為自己穿好衣服,蕭昊似又想起什麼,補充道,“芙兒腿傷痊愈之前,免了月璃的侍奉。也省得她還辛苦一場。”
玉棠館錦團蝠鼠熏籠裏的紅炭爆出了一星火花,看著似春日裏星星點點的迎春花,藏著綿延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