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驚馬。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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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重陽至,蕭昊似乎徹底忘了月璃的存在。隻是景春閣日常用度一應不缺,亦不見有人故意刁難,以次充好。
    “皇上在觀景台設賞菊會,小姐要不要利用這次機會……”穀雨話音不傳六耳。
    “嗯,拿那件湘藍暗雲紋萬字對襟上衣來。”月璃略略思索一下,“還有那件瑞草卷紋的長裙。”
    穀雨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疑惑道:“小姐,那條茜色珠光百褶裙不是更好麼?兩者一起更顯小姐的明豔動人。”
    “我還未正式侍寢。這樣穿未免太招搖。”月璃拿出那支桃花合心琉璃簪比了一下,“這樣也足夠了。”
    觀景台內外三層,以一條長廊連通,兩邊掛著經幡作祈福用。月璃尚未侍寢不得按位分坐,隻能坐在末席。
    慕容梓陵身著海棠紅穿蝶銀絲綾裙,還未顯懷的身子被珍而重之地擁著,硬添了幾分矯揉做作的味道。坐在蕭昊左側的是位分最高的宓元妃林清薇,一身品紅芍藥宮裝,袖口滾邊上以彩線繡上芝草,一隻七尾鳳在背上昂首欲飛,鳳目是黑玉造就,靈氣非常。元妃的眉目柔和,額間飾以珊瑚牡丹花鈿,望仙髻上一對點翠青鸞金步搖,三串金線串紅寶尾墜恰到好處的垂在耳邊。
    元妃望了一眼惠婕妤,輕輕搖頭,春蔥樣的手指拿起白玉酒杯,低頭飲下新成的桂花釀。
    “薇兒,怎麼也不敬朕一杯麼?”蕭昊的語氣溫和似遠山外的陽光,“自斟自飲可悶得很。”
    “這可怪不得元妃姐姐。”一把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彷如鸝音婉轉珠玉落盤。敏修媛俏生生地立著,青蓮色穿枝蓮紋訶子裙隨風輕擺,嫋娜多姿,“這些賞菊會來來去去都是歌舞表演,也真真要乏味得緊。”敏修媛嘴角含了一縷春風,啟唇道,“嬪妾預留了一個節目,望皇上準許。”
    “就知道芙兒你耐不住性子。”蕭昊想起當年在將軍府的驚鴻一舞,不覺含笑,“朕準了。”
    敏修媛翩然轉身,擊掌數下。
    廊下候著兩匹棗紅馬,均是錦鞍金嚼。敏修媛再一擊掌,兩匹禦馬昂首嘶鳴,響入雲霄。
    “端陽有龍舟競渡,重陽有雙馬爭先。”與元妃同住永和宮的柳玉煙讚了一句,“敏姐姐的心思果然機巧。”
    月璃瞧著那兩匹馬倒有些不對勁,雖然左右都是有馴馬的內監侍立,可馬上並不坐人。饒是禦馬久經訓練,終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到底是老馬識途還是脫韁之馬?月璃隻不置可否地轉過頭,卻看到廊下還有一匹待命的白馬,微微一笑。掌聲如雨後潤濕的草青色,為馬匹的奔馳提供了一個廣闊的場地。
    四蹄飛起,全然是馬作的盧飛快。仿佛有秋菊的氣息如寒霜彌漫,一種不知名的香氣緩緩漏出。兩匹馬眼中竟隱隱泛出紅光,一聲嘶鳴便往兩邊衝去。一邊是身懷有孕的惠婕妤,一邊是位高權重的宓元妃。台中頓時亂作一團,禦馬的內監急急地吹了一聲哨,兩匹馬隻略停一刻,宓元妃側的禦馬像被施了定身術如入定般靜止,唯有惠婕妤側的禦馬不管不顧失控衝行。一抹鵝黃幾近慌亂地被推到前麵,煞白著臉等著失控的禦馬撞到自己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匹白馬衝到棗紅禦馬麵前,白馬上的人廣袖輕揚,竟側身死命地拉住棗紅馬的韁繩。一抹湘藍橫在兩匹馬之間,馬上的不是楚月璃又是哪個!
    總算是拉住了。這是楚月璃腦海中的唯一想法。
    翻身落馬,月璃猶有些地轉天旋,她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青陌,低頭朝蕭昊盈盈下拜,道:“嬪妾失儀。”
    “陵兒,沒事吧。”蕭昊注目於惠婕妤,轉眼看到那支桃花琉璃簪,道,“起吧。”
    “皇上。嬪妾不是有意的。”敏修媛紅了雙目,跪下垂首道,“原本隻想預備個有生趣的節目,實在沒想到會衝撞到惠姐姐和宓姐姐。”
    “好了。”蕭昊一擺手,“畜生難以駕馭,敏修媛倒不如多鑽研一下經籍,讓性子沉穩一些。”語氣如秋風掠過,隱有寒意。
    “出來吧。”賞菊會結束後,偌大的觀景台隻有蕭昊一個,知主上對今天的事情起了疑心。雲奉早已讓隨侍的宮人退下,自己也遠遠在站在廊下。轉眼一個人影如孤鶴顯現,單膝跪地恭敬地請安。“隻有我和你兩個,唐彥你鬧什麼虛文。”蕭昊低斥一句,語氣卻不重,“今天的事,你看出了什麼?”
    “左不過是師兄的鶯鶯燕燕胡鬧罷了。”唐彥輕笑一聲,“不過說也奇怪,騎著白馬的那個女子仿佛不像是為了師兄。我看她拉住棗紅馬時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想來是為了就那個穿鵝黃衫的女子。”略頓一頓,“這樣的性情,在師兄你的人裏倒是難得一見。”唐彥環顧一下觀景台,又道,“這次是人為的意外,不過敏修媛不會如此輕率,禦馬發狂之前仿佛有一種香氣彌漫,待我再去查查到時再給師兄一個準信。”
    “楚氏是天遠的妹妹。”盆盆菊花忽紅忽紫地綿延著,在蕭昊眼中化作無邊際的織錦。
    景春閣門前一對燈籠不解秋意,在暗藍清涼的夜裏點出暖暖的紅光,細綿地軟如人心,就這樣看著,跳動的心彷如一汪碧水,映著流光,無聲無息地化開。
    雲奉早就傳來口諭,皇帝今晚會留宿景春閣。
    月璃換了一身水紅色留仙裙,袖口以彩線繡著幾朵玉蘭,腰間束一條鬆花色的流水紋緞帶。清淺如煙的顏色襯得人成了清秋時節的一抹嬌豔。青絲便挽作一個鬆鬆的墜馬髻,斜插一支明珠銀簪。鴉青色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月璃低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麼。
    夜靜風起,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卷在臉上,癢癢地生涼。月璃隻覺身後被什麼的東西擁著,是白露怕她著涼為她係了一件西番蓮暗紋披風。“小主,進屋等吧。站在門口風大。”
    內監特有的吊嗓子適時地響起,月璃搖搖頭,道:“不用了。”
    月璃屈身柔聲道:“給皇上請安。”直到這一刻,月璃才知道,自己還是怕的。害怕再次獨自一人,再亮的燈也驅不散纏繞的涼意。心底似乎還有那麼一絲隱隱約約的期待,如落在樹上的月光,被相擁的枝葉切碎成不均勻的斑斑點點,落在地上卻寂然得萬籟皆空。隻許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罷了。月璃硬生生地忽視掉心中的期盼。
    在他身邊的人如過江之鯽,若真的要牽掛,最後傷害的隻會是自己。
    月下的紅色絲線,從來就是縛心無聲。
    都說是作繭自縛,可又有誰知這樣的最後不能是化繭成蝶的璀璨?
    “好美。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蕭昊憐惜地撫著月璃的發,語氣輕得怕驚醒了誰的夢。
    “皇上……”月璃含羞低下頭,臉上更是起了一片飛霞。
    鮫綃徐徐地被放下,溶溶月色止了腳步,內堂的一室春光攜著春日的百花清新,暖意襲人。室內六角蓮花銅鼎飄出白煙嫋嫋,床榻之上,流連不盡的纏綿悱惻卻讓帷帳幾近燃燒起來,眼前所見隻有一片模糊不清。
    美人如玉,婉轉溫柔夢。
    雲奉守在房外,眼觀鼻鼻觀心地略去那沙啞的低吼和細弱的哭求呻吟。
    常在小主,怕是明天就要抬一個稱呼了,以後還會風光無限呢。雲奉站得更直一些,隻在心裏歎了一句。
    月璃叮嚀一聲睜開眼,看到了已經在穿戴朝服的蕭昊。帶了笑意的聲音殘餘著昨夜的蠱惑:“皇上?”
    “你醒了?”蕭昊又是輕輕地撫了下月璃的發,“去見見薇兒吧。她性子好,不會為難你的。”這樣說,便是認了月璃的資格,月璃這才算是一個真正的皇室嬪妃,蕭昊換好衣服坐在床邊,手一招,“雲奉,傳諭晉景春閣楚常在為貴人。等下再把新造的那對羊脂鴛鴦配送來。”一邊笑著拍了下月璃的肩,“美人如玉,很襯你。”
    月璃倚在蕭昊的懷裏嬌柔地謝了恩。蕭昊一揮手便讓宮人退下,神色認真地看著月璃,隻看得月璃窘迫撇過頭。
    “皇上這是作什麼?”
    “那天晚上,璃兒獨自守了一晚上。璃兒怨朕麼?”蕭昊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如果忽略內容,甚至會讓月璃誤以為他在和自己閑話家常。
    “怨過。”月璃隻看著覆在自己身上的紫蓮繡被,蔥根樣的纖纖手指在上麵劃出一個個圓圈,“嬪妾不敢欺君。那時候,璃兒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剛剛入宮就不得皇上歡心。”月璃話中含了一絲哽咽,“還以為,以後就這樣冷冷清清的走下去。”頓了一下,月璃悠悠地道,“不過後來得知惠婕妤有孕,便不怨了。皇上有一顆慈父心,璃兒也很高興。”
    “嗯。你好好休息。”蕭昊淡淡地說,起身離開,似乎沒有帶一星半點的猶豫。道了句恭送,看著明黃從眼中逐漸遠離,月璃這才幾乎癱軟般倒在床上。
    金烏偏移,永和宮內安閑靜謐,秋海棠和木芙蓉彼此交映,開得極美。
    宓元妃手指纖長,還散著玫瑰汁子淡香。她挑起繡架上的一束絲線,不經意地嗅了一下。“本宮記得柳氏善繡。”順口喚來綠倚,“把絲線拿去暖桃軒,說是本宮賞的。”順手摘下了一隻紅寶金護甲,“還有這個。”綠倚會意一笑,恭敬地退下。
    綠倚出暖桃軒的時候見鶯兒匆匆走過,也隻是皺眉一撇,不再多加留意。自家主子也太抬舉柳氏了,沒想到柳氏也是個不出挑的。
    “鶯兒你說的可是真的?”柳玉煙裁了一塊錦緞,“安選侍是織造局出身的。”視線落在元妃送來的絲線上,用著絲線做出來的香囊可不能經過安氏的手。
    白露見從永和宮回來的月璃一個人望著窗子出神,便做了桂花甜糕遞上去。
    “白露,你等下包些桂花糕送給青陌,她大概喜歡甜食。”月璃並沒有動桌上的點心,清晨的那抹明黃在腦海中還是揮之不去。這樣的話,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怕也是第一次聽到吧。
    “我就知道姐姐念著我。”青陌從玉蘭隔板後走出,屈膝請了安,“姐姐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說著讓身後的連翹呈上一副畫卷,“姐姐晉升,我也不能空著手來,這畫是妹妹親手畫的,姐姐不會介意禮太薄吧?”
    “瞧你這話說的,一幅畫就想打發我?這算盤打得可真是如意……”月璃略一思索,故作嚴肅地道,“晚上不在這裏用了膳不準離開。”
    就在月璃和青陌說話的時候,穀雨捧著一個如意雲紋妝盒入內,盒內是一隻海棠銀簪。穀雨話不傳六耳地俯首道:“這是敏修媛的禮。安小主那裏也有一份一樣的,小主你看……”
    月璃略一抬頭,穀雨便帶走了禮盒。這樣的顏色,呆在閣子裏就很好。
    黃昏時流雲似火,仿佛有誰不經意地點燃了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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