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一人兒擱這兒傻樂什麼呢？”沈家大姐沈平蘅一胳膊肘出去，將魂遊天外的老弟捅回了人間。
    “啊、啊沒想什麼，姐我那球鞋找到了嗎？”平遙被捅得一激靈，探頭探腦地往儲物間裏瞧，滿臉的笑意隻增不減。
    “等會兒，在找。”平蘅歎了口氣，扒拉開一堆鞋盒子。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越長越聰明，她家老弟倒好，年齡身高拖著傻愣氣質一路飆升，沒救了。
    平遙站在儲物間外，等著平蘅把他寒假時買來放在家裏的那雙Adidas翻出來。
    明晚他們班要和數學係打一場籃球賽，可別小瞧了這場比賽，這可是“關乎兄弟義氣、男人榮譽與女神愛情的神聖之戰！”
    當小四一臉興奮地挨個寢室宣傳這句賽前標語時，平遙就知道，老大要出手了。
    老大即大師兄，本名曹章，5號樓316寢室長兼機械製造及其自動化（1）班班長。
    數月前的社團活動中，曹班長看上了一位頗具古典氣質的小學妹。平遙在校內BBS上看到過該小學妹的照片，不愧是中文係新生代係花，一雙杏眼水靈秀氣，櫻桃小口紅豔動人，兼之據說性格沉靜、舉止溫婉，輕輕鬆鬆地就在大師兄的處男心上，插了一根金黃金黃的丘比特之箭。
    然而女神芳草人人愛，幾乎在大師兄開始向心上人示好的同時，數學係一哥們不甘落後，也用情人節送花、圖書館占座、寢室樓下獻唱等種種方式，對該學妹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跨係別追求。
    偉大的生物進化論、無數期的《動物世界》、歐洲騎士小說等等都告訴我們，在關係到領地與配偶的問題上，兩頭雄性的解決方法通常隻有一個：決鬥。
    於是機械製造及其自動化（1）班班長VS數學係學生會主席的求偶決鬥賽正式拉開帷幕。兩位各自專業內的boss級人物秣馬厲兵，定下時間地點：本周二晚7點，東一籃球館見！
    作為機械工程學院知名的鋒衛搖擺人，平遙理所當然地被拉進了首發隊伍中。
    首發們都是搭檔過數次的熟臉，但今天下午訓練時，平遙還是頻頻失誤。麵對隊友們不解的目光，平遙隻能幹笑：“中午沒睡好，困的，哈哈。”
    沒睡好是真的，困的卻不全是。
    哈哈完轉身，接收到板凳上的陳赫意味深長的一瞥。
    平遙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到了球場外徐徐路過的葉秋。
    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平遙便丟下剛準備投出去的球，喚了聲葉秋的名字，轉身往球場外跑去。
    直把場上另外幾個人閃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恨得牙根癢癢。
    正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被豬隊友殘忍拋棄的可憐籃球軲轆軲轆滾了兩圈，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撿了起來，拍了拍球麵上的灰。
    首發們紛紛看過去，隻見某個剛才訓練時起就一直坐在板凳上、長著雙桃花眼的帥氣男生正站在場中央，手裏抱著球，眼尾挑出微微向上的弧度，朝他們笑了笑：“繼續吧，我來替平遙。”
    球場上有不認識陳赫的人，打量著這個色若桃花、神態風流的男生，心想，說話尾音往上挑，是南方人吧？
    與此同時，籃球場外姓沈名平遙的某位豬隊友，正在經曆一番七上八下的心路曆程。
    八下的便是令他中午罕見地失眠了的原因：葉秋的敷衍、陳赫的暗示、還有那張被他塞進褲子口袋裏的照片……
    剛才在場上瞥見葉秋的身影時，幾乎像條件反射一樣，平遙就腳比腦子快地奔了過來。
    然而直到在葉秋麵前站住，平遙才開始慢半拍地覺得忐忑不安。
    這樣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會不會被討厭？
    會不會又被敷衍？
    會不會……
    可即使懷著這樣那樣的擔憂，當平遙看到眼前斜挎單肩包、微仰臉、幹淨而單薄的男孩時，驀然想起那個獨坐湖邊、寂寞如畫的葉秋後，他便再也不想退開了。
    孤孤單單，一個人的葉秋。
    他打心眼裏，不想看到那樣的葉秋。
    於是他開口問道，要不要來看我們的球賽，我上場。
    不長的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葉秋望向他，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
    平遙的心緊了緊，隱約預料到答案。
    葉秋卻說，好。
    好。
    平遙呆了，平遙愣了，平遙陷了。
    陷在一雙秋水剪瞳的眼眸中，陷在一彎璨如春花的笑容裏。
    翻來覆去鐵鍋烙餅似的一個中午，心不在焉接連溜號的一個下午，忐忐忑忑捉摸不定的一顆心，在收到一個“好”字、一個微笑後，高高地、高高地提了上去。
    七上。
    真好。
    當天晚上，平遙從家裏取了球鞋，也沒留下來吃飯，便匆匆地趕回了學校。
    賽前加時訓練是一方麵，此外還有一個原因。
    他想早點見到葉秋。
    下午在籃球場外，葉秋那樣地對他笑時，平遙竟恍然間覺得，自己似乎第一天認識這個人。
    這個斜片劉海定位燙的大男孩，有一雙清澈、明晰而幹淨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當他專注地望著你時，你的魂魄便仿佛被勾進了另一個世界，深深沉溺，難以自拔。
    這個男孩與自己不同，自己打籃球有身好肌肉，而背慣了畫板的葉秋，有一副寬肩細腰窄臀長腿的好身材。
    平遙第一次發現，葉秋他，竟然這麼好看。
    平遙以前從未留意過同性的外貌，甚至不怎麼看自己的臉。在他“簡單粗暴”的認識中，女人的胸是長給男人摸的，同理，男人的臉也是長給女人看的（雖然他亦堅定地認為，男人是靠能力，而不是靠臉吃飯的）。如果哪個男生過於關注同性的外貌，他會覺得這人腦子有病。而若哪個男生長得比女生還好看（平遙艱難地用上了“好看”這個詞）……最近有個說法叫什麼來著？偽娘！對，偽娘！這可不是什麼誇人的話。
    然而葉秋是個例外。在平遙眼中，葉秋比那些個係花院花什麼的都好看多了，卻難得地不娘。
    至於原因嘛……平遙在公交車上琢磨了一路，粗比電線杆的腦神經罕見地纖細了一把，最後總結出兩個關鍵詞：幹淨、天然。
    他認為，葉秋的美，是一種幹淨而天然的美，超越了性別，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親近、想要拉近同他之間的距離。
    平遙興衝衝地推開寢室門時，葉秋正對著掌心裏的手機發呆，神色凝重。
    平遙腳下便頓了頓，他認出那個是葉秋的愛瘋5S，但平時基本沒見他拿出來用過。
    不常與人交往，鮮少使用電子設備，喜歡看書與畫畫，生活作息規律……平遙惡搞地想，莫非是從古代某個朝代穿越過來的“叫獸”？
    “穿越過來”的“葉叫獸”看見平遙，便把手機揣回兜裏，默默地轉過身去。
    平遙覺得這樣的葉秋有點怪，手機帶著基本當擺設的人，會對著手機屏幕發呆？
    平遙沒話找話：“今兒挺熱的哈。”
    葉秋抬手理了理書，沒接口。
    平遙湊過去晃了一圈兒，繼續製造話題：“我剛才回家取鞋去了，就這雙，明天穿它上場。”
    葉秋偏頭看了眼平遙拎著的阿迪，“嗯”了一聲。
    平遙便立馬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厲道：“看爺不把數學係那幫小子打得落花流水的！敢跟爺的兄弟搶馬子，活膩歪了吧哼哼哼哼哼……”
    寢室裏正低頭掃地的小七手一抖，苦著張臉望過來：“二哥，別笑了，雞皮疙瘩掉滿地了都，白掃了。”
    基本長在床上了的四娃也從上鋪探出顆黑炭頭來，無限嬌羞地做西子捧心狀，扭動：“爺，你好帥哦~~~”
    “砰砰砰砰砰——”316寢室的全體枕頭君們，都熱情地朝小四撲去。
    A大男生宿舍5號樓316寢室內頓時狼煙四起，狼嚎陣陣。
    一片混亂中，平遙搓搓手，問葉秋道：“你……吃了嗎？”
    葉秋搖頭：“沒有。”
    平遙一樂，摸摸自個兒肚子：“真巧，我也沒吃。”
    葉秋的眼睛清清亮亮地看過來，平遙呼吸一滯，險些hold不住：“那個、要……一起吃麼？”
    葉秋垂了垂眼，再抬起來時點頭道：“好。”
    興高采烈的平遙把葉秋拽上秋蘊閣二樓，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尚未褪盡，能看見樓下的櫻林河徐徐流過。
    F市高校間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吃在A大，玩在C大，住在B大，愛在D大”。
    秋蘊閣作為A大口碑最好的一所學生食堂，每到飯點必定人滿為患，甚至有外校的學生和附近的居民慕名前來，就是為了嚐嚐傳說中A大的三樣招牌菜：豆角燜麵、冬瓜老鴨湯、秋蘊肉夾饃。
    但平遙帶葉秋來可不是為了這三樣。點完份飯後，平遙走到小鍋菜窗口，又單獨打了一份苦瓜炒蛋、一份菠蘿咕咾肉。
    回到桌子旁，平遙把苦瓜炒蛋放在自己麵前，菠蘿咕咾肉推到葉秋那邊，坐下道：“聽小六子說今天有這道菜，知道你愛吃，多吃點！”
    剛舉起來的筷子便停在了空中，葉秋盯著平遙看了半晌，方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咕咾肉？”
    平遙“嘿”了一聲，臉皮有點熱，也不敢抬頭，便隻盯著自己麵前的苦瓜炒蛋猛瞧：“有一次在食堂裏，看見你點這個，還有一盤糖醋排骨，就猜你可能愛吃甜的……”
    那還是大二剛開學的時候，316寢室到秋蘊閣二樓聚餐，7個人，葉秋不在，打他手機也沒人接，就沒再找他。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平遙離席去上洗手間，下了樓往左邊一拐，在一根柱子擋住的後頭，平遙看見了葉秋。
    身形單薄的男孩麵前盛著咕咾肉、糖醋排骨和一份綠色的炒青菜，左手邊的座椅上放著一個米色的單肩包，獨自坐在遠離喧鬧的位置上，泰然自若地吃著飯。
    那時平遙還沒有被妹子甩，對這個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存在感極低的室友還沒有什麼印象，如果放到平時，估計看一眼也就過去了。但那天不知是不是多喝了兩杯酒的緣故，平遙竟然就站在了那裏，廁所也不上了，虛虛地倚著樓梯扶手，專注地看葉秋吃飯。
    他看到葉秋的劉海被微風吹拂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澈的眼睛，幹淨又清爽。
    他看到葉秋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姿勢端正而挺拔。
    他看到葉秋夾起每道菜後，都先放入自己的飯碗中，再送進嘴裏。
    他看到葉秋咀嚼時緊閉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樣的進食姿態，這樣的餐桌禮儀，同平遙那幫哥們兒及平遙自己比起來，怎一個優雅了得！
    饒是平遙成天跟一幫喝酒對瓶吹、吃飯嘎巴嘴的糙漢混在一起，也看得出來，葉秋這個人，一定是從小便接受過極其嚴格良好的家教，才能在獨自一人的時候，舉止也如此地自然得體。
    於是平遙記住了葉秋吃飯的樣子，記住了咕咾肉和糖醋排骨，盡管那時候他和葉秋，尚未產生什麼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