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畫中葉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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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小心聽到了,抱歉。”陳赫的目光和語氣還挺誠懇。
    據陳赫自己說,那天他上完體育課回來,剛走到寢室門口,衣兜裏的手機震了兩下,他站在門外看一條短信的功夫,就聽到了門裏平遙和葉秋的對話。
    “哦。”平遙放鬆了些,騷包這麼說,應該就是真的了。騷包雖然招人煩,但想來也不屑做扒門縫偷聽人家講話的事,好歹是個大老爺們兒,還要不要點臉。
    可平遙放鬆下來後,又暗自有些驚訝:請葉秋去家裏吃飯的事,就算被別人聽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自己剛才幹嘛那麼緊張?
    陳赫觀察著平遙的神色,忽然再度開口,道:“前天,就是周六早上,我陪我家老頭子晨練,在家旁邊的公園裏,看見葉秋了。”
    平遙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陳赫繼續道:“我們晨跑時,他就坐在湖邊的草地上,望著湖,背著畫板,但沒畫。”
    “老頭子練完全套快10點,他還在那兒坐著,好像都沒動過。”
    “我本想上去打聲招呼的,但看他特別專注好像在想事情,就沒打擾他。”
    平遙聽著陳赫的回憶,腦袋裏自動構思出一幅葉秋在迷蒙晨霧中、在露珠未幹的草地上,對著一麵湖水發呆的圖景來。
    對吧?是發呆吧?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看著某處,應該是發呆吧?
    不過……平時在學校裏,平遙隻知道葉秋不愛說話,不愛和人打交道,卻還真沒見過他一坐幾個小時,走神發呆的樣子。
    他這邊出著神,陳赫已經幽幽地往下說了:“結果你猜怎麼著?那天下午4點多,我和我哥去那公園裏打球,葉秋他還在那兒坐著!”
    “什麼?!”平遙大吃一驚,手裏的飯碗好險沒摔下去。難不成葉秋一個人在公園裏,對著一麵湖,發了一整天的呆?!
    什麼事要想一天啊!
    秉承短平快路線的平遙無法想象這世上有需要琢磨3分鍾以上的事兒,但他腦內的葉秋發呆圖卻再度鮮明起來——人來人往的公園內,白襯衫牛仔褲的葉秋背著畫板,獨自坐在波瀾不驚的人工湖邊,從天光微曦坐到幕色沉沉,心事全部埋進心底,無人可傾訴,無人能知曉。
    周圍的草地上,應該有小孩子哈哈笑著跑來跑去,有一家三口搭了帳篷放風箏,還一定有請路人幫忙拍照,隨即上傳朋友圈秀恩愛的幸福小情侶們。
    然而那一切應該都與葉秋無關。穿越時間與空間的維度,平遙隻看見葉秋抱著膝蓋雕塑一般的側影,那嘴唇一定是習慣性地抿起的,那姿態一定是孤單而倔強的,坐在遠離喧囂的角落裏。
    夕陽徐徐落下,將最後一絲餘暉打到葉秋身上,勾勒出一副單薄的金色輪廓,背景是遠處暗金轉墨藍的天,漸漸逼仄成一線,構成一幅寂寞黯然的畫。
    粗拉慣了的平遙看著這幅畫,忽然就有些細碎的心酸,及某種陌生的心疼。
    顧不上被欺騙的氣憤,平遙單純地為葉秋心疼。
    但陳赫並沒有給平遙多愁善感的時間,他一直留意著平遙的反應,這會兒便往前傾了傾身,壓低聲音,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上次的打架事件,很明顯是有人幫你們出了頭。能把Z大的那小王八蛋嚇得屁都不敢放一個,能讓小王八蛋他爹在十天內迅速辭職滾蛋,別說咱們市,就是省裏,也沒有那麼大能耐的人。”
    “你是說?……”平遙聞言,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平遙有點不敢往下想。
    陳赫卻點了點頭,迎著平遙的視線,素性風流的桃花眼也認真了起來。他無聲地做了個“葉”字的口型,抬起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平遙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難以置信。
    平遙是楞,但並不傻,他心裏清楚,陳赫這是在向他暗示,葉秋的人際關係可能很不簡單。
    陳赫臨走前,掏出一張照片,推到平遙麵前。
    平遙疑惑地拿起照片,疑惑地望向陳赫,想問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
    已經起身的陳赫輕笑一聲,目光透過窗戶,投向食堂後麵的操場,那裏,兩個看不清麵目的男生正在搶一個籃板球。
    “誰讓我外號小靈通呢,自然不能辜負了這個名。”
    陳赫走後,平遙丟下隻吃了一口的雪梨燴玉米,頭重腳輕地回了寢室,倒頭躺下,然後,失眠了。
    心裏從不存事兒的平遙難得開動了一回大腦,盯著牆壁倒帶陳赫的那些話,倒帶他給自己看的照片,倒帶他說葉秋家可能不簡單,倒帶他說葉秋獨自在公園裏,望著湖水,坐了一天……
    想到最後,兩種情緒占據了高地:一種是剛才在食堂裏就有了的、對葉秋的心疼。而另一種,卻是遭到欺騙、遭到敷衍後的難過。
    上周邀請葉秋吃飯被拒絕時,平遙著實沮喪了一把,周末回到家,看著滿滿一桌子的家庭料理,也頗有些失落。在老媽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勸他多吃點兒時,平遙不禁想,要是葉秋也在,也能嚐嚐老媽的手藝,該多好。
    不過平遙畢竟天性豁達,事情過了就不再放在心上,畢竟人家忙也沒辦法嘛。
    隻是沒有想到,葉秋所謂的“有事”、所謂的忙,就是在公園裏坐著,發了一天的呆。
    雖然平遙不會因此就生葉秋的氣。
    雖然平遙能夠理解,以葉秋的性格,找個理由推脫掉別人的邀請,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甚至平遙自己心裏也清楚,以他現在和葉秋的關係,頂多算是普通朋友,連好兄弟都稱不上,更別提坐臥一處的鐵哥們了。平日裏跟葉秋的交往,也純粹是自己這邊剃頭挑子一頭熱,如果他不起頭,葉秋甚至不會主動找他說上一句話。
    他實在不該奢求葉秋太過積極的態度。
    但理解歸理解、清楚歸清楚,當滿腔熱情被潑了冷水,當想要親近的人敷衍著推開自己的事實,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眼前時,饒是平遙心比盆大,這會兒也怪不是滋味的。
    心比盆大的平遙大爺有生以來頭一次,鬱悶了。
    下課鈴聲響起,葉秋慢慢地收拾好課本,見前排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才將單肩包斜挎起來,從座位上起身,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今天的最後一門是理論課,又排在下午第一節,剛吃完午飯的同學們都有點昏昏欲睡,有無聊得看小說的,有直接趴倒會周公去的。葉秋卻覺得十分輕鬆,因為這門課不留作業。
    他走出教學樓,繞了幾步路,走上美院後麵的一段帆頂回廊。
    頭頂紫藤花穗如瀑垂墜,紫中帶藍,燦若雲霞。
    右上方處,橙色暖陽傾灑而下,觸及體膚,溫度正好。
    這樣的暮春午後,空寂的木質回廊下,葉秋抬眼望去,仿佛看見,空氣中每一粒最細小的塵埃,都隨著彌漫在微風中的安謐閑適,變得寧靜舒愜起來。
    葉秋在廊下坐了一會兒,覺得心下安寧。
    他喜歡甚至貪戀這種大自然環抱下的安寧。
    沒有旁人,沒有爭吵,沒有動蕩,沒有傷害,隻有他一個人,安全又平靜。
    如果可以,他願意在這裏坐上一整天。
    但看了看時間,葉秋還是站起身,朝寢室的方向走去。
    好在今天的課已經全部上完,天氣不冷不熱,陽光落在身上,暖暖的也很舒服。葉秋難得地放鬆了心情,順便放慢了腳步,不緊不慢地溜達回去。
    路上經過一處籃球場,葉秋沒有偏頭,也沒有停步,這種要和人發生激烈對抗的體育運動,從來不適合他。
    將將走過時,卻被人從後麵喊住。
    不用回頭,葉秋也知道那個聲音是誰。大學兩年間,惟有他喊自己喊得最多,“葉秋”、“葉秋”、“葉秋”,一遍一遍地,被冷落了也繼續喊,沒有回應也不嫌膩。
    說來也怪,自己這個名字,本來是帶著點寂涼的悲意的,可從那個人嘴裏喊出來,便顯得熱情響亮,透徹有力了。甚至有好幾次,在聽到他這樣的呼喚後,自己竟然會產生一種,體內被注入了某股活力的感覺。
    葉秋這樣想著,轉過身去,那個人已經跑到了眼前,笑出一口白牙,一隻手胡亂地撓著板寸,板寸貼著頭皮。
    沈平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微風剛好,陽光剛好,讓人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葉秋隻覺得有種想微笑的衝動,勉強忍住後,卻沒忍住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別撓了,再撓,就禿了。”
    然後葉秋就看到,麵前的大個子愣住了,眼睛都不會眨了,那模樣,比平時還要楞上一百倍。
    葉秋就真的笑出來了。
    然後他就見沈平遙避開了自己的視線,變成了一個臉紅脖子粗的結巴,對著地麵問道:“明、明天晚上,和數學係有一場籃球賽,我、我上場,你來、來不來?”
    葉秋想打趣他,你就是問地麵問到天黑,它也不會去看你打球的。
    葉秋想拒絕他,自己對籃球毫無興趣,從小到大沒有參加過一場球賽,平時更不看球。
    葉秋想習慣性地找個理由推掉,話到嘴邊轉了一圈,出口後卻變成了另外一個字。
    好。
    好,春風微醺,春意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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