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
    潼關的氣候總是幹燥，風沙漫漫，遮天蔽日。這裏從來不乏黃沙，白楊，荒地，還有永無休止的戰亂。但若是說什麼東西在潼關最貴？那喝的自然是西湖龍井，越州寒茶或是廬山雲霧。那吃的自然是鮑汁魚唇扣花菇，觀音茶香骨，上湯烏魚小白菜，還有那用鮮紅胭脂色釉瓷盤盛裝的西芹夏果蝦球。葷素皆有，點綴參差，色香味俱全。
    而這一切潼關難得的吃食，茶品，都整整齊齊地安放在潼關飲龍小築的紅木雕花大圓桌上。飲龍小築，與潼關聽風閣齊名的高檔酒樓，平日裏高管貴客雲集，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當然，今日也不例外。不過，那隻擺在二樓雅間的紅木雕花大圓桌不知為何被人搬到了樓下靠窗人聲最鼎沸的地方，兩人坐在桌旁，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這西芹夏果蝦球，西芹碧綠晶瑩，蝦球潔白如玉，拿鮮紅瓷盤盛裝更顯色澤鮮豔瑩潤，養人眼目，這樣裝盤再講究不過。雅致的菜品，雅致的餐具，雅致的圓桌。
    一個滿臉橫肉，油光滿麵，身著刺繡錦緞的男人正拿著象牙筷子，戳著盤中的蝦球大嚼，筷子與瓷盤接觸的尖銳聲音清晰入耳，那男人好似故意一般不斷在空氣中揮舞著象牙筷子，周圍的人都是有臉麵的，看著他竊笑，那男人卻十分享受眾人的矚目，越發自得了。
    “來寶，你看大家都很羨慕老爺我有錢。”正說著，裝模作樣地環顧一周，“你若是跟了別的男人，哪有今天的好兒？”句子末尾有濃濃的戲謔，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老爺“身邊坐著的是一個身材瘦弱，頭戴麵紗帽子，始終低著頭的男子，或者說，少年。因為看那身量大小，估計也就十六七歲。
    “你裝土豪倒是惟妙惟肖。反差太大，讓人驚訝呢。話說你是故意的吧，來這樣的地方招搖過市，是想引誰上鉤呢？”壓低了聲音，那名叫“來寶“的少年說道，不大不小的音量，剛好足夠兩個人聽到。
    “看多了罷了。要想出城唯有如此。”“老爺“平靜回答，但驕矜的神色與方才並無二致。依舊是開口大嚼，滿麵紅光。
    “你就不能換個名字，非要叫朕“來寶“？朕此生見過的最俗氣的名字就是這個。”少年頗為不滿，但聲音依舊細微難聞。
    “俗氣才和陛下平日裏的形象完全不同，不然我們怎麼出城？”老爺似乎覺得有些吃膩了，又撈起了小白菜，汁水四濺，沾染了紅木桌子。
    “朕醜話說在前頭，你給朕下的毒這次毒性更烈，甚至壓製內力。內力受製，朕維持縮骨功不過也就十六七的少年模樣，朕的安危這次可就全係於教主一身了。”少年小聲說道，黑色麵紗之下的薄唇微動。
    “不會讓陛下龍禦歸天的。”老爺眼神微閃，眼角瞟到一個穿金戴銀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唇角微勾，露出笑意。
    “這麼說，教主已經有計劃了？”
    “以如今的形勢，唯有分別出城。而且已經有人上鉤了。”老爺露出了一個微不可查的笑容。
    刑漠對別的地方或許沒有辦法，但是對於潼關，他自認是可以完全掌控的。那日永瑧與天禧帝二人逃出大營，刑漠至今沒有找到二人。為今之計，刑漠隻有盤查出城人員，尤其是二人一起出城的，更是嚴加盤問。無論老少婦孺，皆不放過，永瑧已經扮過一次女人，這次即便是一對姐妹花，城門也要詢問半天。而且城門的年輕也小兵盡皆換成了經驗老道的老兵油子，眼光毒辣，還沒抓到上頭吩咐下來的二人組，這人口販子，敵軍奸細，疫病纏身的人就已經不知抓了多少。
    即便再天衣無縫的易容，有心來查，又豈會不暴露？所以為今之計，分頭出城最好。
    不一會兒，那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走到了二人桌前，看著二人桌上的菜式，笑容越發露骨：“在下潼關千戶熊敬，兄台不知何許人也？可願與小弟暢談片刻？”
    “姓熊？不知熊通是你何人？”老爺問話的時候仍舊坐在椅子上。
    “正是家兄。”熊敬臉上得意，當然他沒說出後麵的話，熊通乃是他的表兄而已。
    土豪老爺這時臉色微變，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回頭嫌棄地望了一眼紅木椅子：“還是家裏的緬甸櫸木藤椅舒服……“土豪裝作一副小聲說的樣子，但那聲音偏偏又讓所有人聽到。熊敬笑得諂媚，暗想這又是一個值得結交的大人物。
    “不好意思，讓兄台見笑了。”老爺鬆鬆地抱拳，笑得時候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不妨，不妨……“熊敬也回以抱拳。
    “老爺我……，在下乃順都人士。”說道這裏，老爺故意停頓了一下，傲視四周人對他來處的議論，才繼續說下去，“來潼關做生意，今日在此地小歇。”
    “老爺來自順都？！”熊敬笑得更誇張了。
    “那是自然。”老爺自得的背手。
    熊敬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他呀……“老爺炫耀的笑笑，一把掀起少年的麵紗，眾人看到少年的長相齊聲吸氣，“是老爺我的……哼哼。”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但老爺的手已經放在了少年好似柔若無骨的肩膀上，眾人對二人的關係也就了然於胸了。
    熊敬離二人最近，心中受到的震撼最大，少年的麵容簡直精致到無法形容。絲毫沒有男寵那種揮之不去的媚氣，但眉宇之中卻有著格外引人的異色。迎著光細看去，那少年的眸子竟是美麗的琥珀色。還有那淡色的薄唇，就像精心種植的粉倚欄嬌山茶，名貴而豔麗，久久凝視，惹人瘋狂。
    少年注意到熊敬對他的注視，厭惡地皺眉，在老爺背後的手緊緊握拳，又不好發作。天禧帝心中早就把永瑧罵了一萬遍，之前就覺得永瑧似乎精通易容一道，卻沒想到竟能裝扮成這個效果。沉默中皇帝使壞地擰了一把老爺身上的肉，雖然那是假的，但永瑧還是感覺到了痛楚，看來有些人很用力。
    永瑧心裏也在暗歎，這到真不是他精通易容，實在是有些人少年的模樣太過可口，本來英氣十足的青春樣貌，稍加修飾，修了一下眉毛，就變成了這樣纖纖細弱的樣子。不過那眼中驕傲的神情從沒一刻減少。
    熊敬還是那一副讚歎的臉色，良久說道：“好一個美人兒，不知是老爺從哪兒買來的塞外異色啊。”
    塞外異色？永瑧微微一愣，他倒是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不過天禧帝的眼色的確與關內人不一樣。
    “這美人兒可價值千金。”老爺麵上得色愈盛。
    熊敬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果然是有錢人，若是自己也有這樣的美人……
    “還不快給熊大人倒酒！”老爺對少年頤指氣使。
    “是。”少年垂下眼簾，神色難辨，給熊敬的酒杯倒滿之後，又去給老爺倒酒。隻不過這一次那酒杯還沒有倒滿，酒就灑到了外麵，滴滴答答，直流到老爺的錦緞褂子上。
    老爺一看酒灑到了自己衣服上，立刻就像炸了一般：“你個蠢貨！要不是老子看你有幾分姿色早就膩煩了！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不想活了嗎？！”熊敬一聽這話，眉心微動，像是在盤算什麼。
    天禧帝一副完全不想假扮身份的神情，完全無視老爺的怒吼，直勾勾地盯著老爺，一言不發。周圍人早已因為老爺的怒吼，紛紛側目看熱鬧。
    老爺胸前起伏不定，臉上怒氣越來越明顯：“你敢直視主子？！信不信老子挖出你眼珠子！”說罷，拿起筷子向少年打去，少年抬手格擋，但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襲，睜眼一看，竟是熊敬替他擋下了筷子的戳刺！
    老爺滿臉怒氣地看向熊敬，後者尷尬地笑笑，收回手說道：“老爺消消氣。為區區一個男寵，不值當。”然後猶豫了片刻，別有用心的說，“如果老爺膩煩了他，把他賣掉就是，何苦氣壞了身子。”
    “賣掉？”老爺聽聞此話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