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布滿消毒液味道的清晨裏醒來的。
    屋頂眩目的燈光令我睜不開眼，我偏了偏頭，把臉靠在消毒液氣味的白色枕頭上。
    我看到官陽捧著本政治書趴在我病床的床頭正睡得死氣沉沉的，仔細看還能看見她眼角滲出的淚水。
    “官陽。”我叫了她的名字，發現躺在病床上的我聲音小得可憐，幾乎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的一句無力的呻吟。我清了清嗓子，又叫了她一遍，“官陽。”
    官陽被我忽然之間的叫喊嚇醒幾乎是蹦起來的。
    “醒了？”官陽柔了柔自己腫脹的眼睛，“嗯，那個，你喝水嗎？”
    我埋著腦袋，輕輕地點了點頭。
    官陽拿著杯子一路小跑跑去醫院的開水房幫我接水。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手裏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官陽把開水放在床頭，翻開櫃子，拿出一瓶蜂蜜往開水裏倒。
    我望著官陽白皙略帶妖豔的麵孔，費力地說：“蜂蜜最好不要放進太燙的水裏，這是你原來告訴我的。”
    官陽撓了撓頭，笑了笑，像是自嘲一樣冒出一句：“瞧我什麼記性哈哈。”
    官陽把水遞給我，吹了吹，說：“慢點喝，有點燙。”
    我伸出打著點滴的手接過杯子，懶得說謝謝。溫水流過我的喉嚨，就像昨天淚水流過我的臉頰那樣帶著微微的刺痛。
    官陽拿起一個老式水瓶往外走。我叫住了她：“幹嘛去？”官陽白了我一眼，衝我搖了搖手裏的水瓶，說：“打水去啊，還能幹嘛。”說完繼續往外走。
    “喂你不上課了啊？”我扯著嗓子問她，根本不像一個摔斷了腿那樣脆弱的病人。
    “昨天教導主任打電話過來說我上個月市裏麵的數學競賽得了一等獎，拿到保送X師範大學的名額，下個月提前入學。不用再上課了。”官陽聲音越來越小。她知道，在我最難過的時候，這樣的好消息還是盡量別提太多。
    我捧著水杯，幾乎把頭埋進被子裏去。“官陽，子晟他把我甩了，他說他隻是…單純地…想玩玩我…”我一邊說著，一邊又清楚地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的刺痛感。
    官陽回過頭，放下水瓶走到我病床邊，她取下自己的手套扔進了垃圾桶裏。我清楚地記得，那雙手套是兩年前庾妄追她的時候送給她的。隨後她又一把扯下自己的紅色圍脖，捧在手裏滿含淚滴地看了看，隨手扔進垃圾桶。
    官陽握著我打點滴冰冷的手，牽強地笑了笑，勸著我：“好了，別想他了，你還有未來在等你，別因為他斷送了你的前程。好好養傷準備高考。”
    我再也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他廖子晟說過不會讓我傷心不會讓我難過不會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他說話不算話！我懷孕了興高采烈跑去找他，你猜他知道後第一句話是什麼？他竟然問我是誰的孩子！嗬嗬，多好笑啊，他竟然問我是誰的孩子誒！我宋佳佳在他眼裏就是這麼水性楊花的女生嗎？你媽個x！”
    官陽極力抑製住我亂舞的雙手，“佳佳你別亂動！”
    “我男朋友沒了，孩子沒了，腿也沒了，我還有手我亂動不行嗎？！不行嗎？！”我一把扯下點滴的針頭，甩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已經沒有知覺的大腿，像是一種發泄。
    “夠了你！”官陽氣得爆發了，直接站起來，指著我罵，“不就是失戀了麼，失戀了你衝我發什麼脾氣啊？！眼下就快高考了你特麼為了一男人跳樓自殺，孰輕孰重你分不清楚嗎？！我要是你就直接抽他兩個嘴巴子轉身就走，就當姐這幾年的真心喂狗了買了個教訓！”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官陽滿嘴理念卻不敢實踐的性格。
    “是！你官陽有能耐！你官陽舍得！我不舍得！那是我辛辛苦苦愛了八年的男人！八年！人生有幾個八年？！拿真心喂狗？嗬嗬，慕若菡和庾妄勾搭上了怎麼沒見你抽庾妄嘴巴子當你把真心喂狗了？！你就吹吧！反正我也殘了，不拖累你們。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了斷。”我拿起床頭的水果刀，刺向自己的脖子。在那一刹那，我從刀麵上看見了形容憔悴的自己。沒有了廖子晟，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官陽衝過來一把抓住鋒利的刀柄。刀尖停在了離我脖子一寸長的地方。她的手被刀子深深地割進肉裏，一滴接著一滴的殷紅的花綻放在我的的白色床單上。我頓時嚇傻了，鬆開了刀子。
    官陽扔開了沾滿血的刀子，垂下了滴血的手。
    她望著我，眼裏帶著不忍。官陽不停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看見了她嘴唇微微的血絲滲出。她說：“佳佳，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勸過你一句，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不管最後有沒有在一起，總有一個人要付出慘痛的代價。若菡也是這有跟你說，你也沒有聽。現在苦的還不是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我能幫你的也隻有這麼多了。”說完，拿起床上的政治書，準備離開。
    走到快要門口時她突然停下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看著我。她眯著眼，問我：“你怎麼知道若菡和庾妄的事？”
    我聽見這個問題慌了手腳，舌頭跟打結了似的：“官陽，官陽…這事其實很複雜…”
    “你們所有人都在騙我是不是？！虧我還把你們當成我最好的朋友！”官陽抬起滴血的手指著我，原本澄澈透明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充滿了對我的仇恨，“我恨你們！”官陽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張望著，看見了地上的垃圾痛，庾妄送給官陽的圍脖和手套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
    我笑了笑，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官陽，是我和若菡對不起你。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如果你在感情裏也能像剛才那樣勇敢一點，那該有多好。